我这么想著。小时候吃东西只想著要吃好吃的东西吃到肚子胀起来为止,但只有父亲煮的咖哩是另当别论。
父亲正好于一年前过世。那一天,覆盖大地的偌大天空里,所有的云朵都化为雨水降下。
因为高三时报考的大学悉数落榜,所以我进入了东京都内设有专攻考美术大学课程的重考补习班。高三时其实也报考了美术大学之外的私立大学,但因为我专攻素描,当然没有考上的实力(或者应该说,也没有考上美术大学的实力),正觉得真不能小看这个世界。
我和朋友拖拖拉拉地走在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总觉得重考时期交到的朋友,有著和高中同学完全不同的特殊情谊。那天,同班的朋友被女友给甩了,我们一起去喝了一杯。伞忘了拿,教材重不重?重考生不需要女友啦。鞋子湿了,真不苏湖。不该穿新牛仔裤的。还是好想跟隔壁班的那个女生交往喔。不过话说回来,今年考得上吗?就在我们一面碎碎念著非常和平而幸福的事、一面喝著酒的时候,父亲被闯红灯的机车撞飞了。
通知我父亲死于车祸的那通电话,手机响起的音乐是「别了,钢琴」。从那之后,我就换了来电铃声。
注36:日本年轻人昵称「下北泽」为「下北」。
朋友陪著接了电话、当场六神无主的我抵达医院。在跟我内心一样空白的医院里,母亲不断哭泣,我呆呆站在原地,被女友甩了的朋友则一直抚摸著我的背。
与父亲的背影相比,被朋友抚摸著的这个背实在很小,小到我觉得自己什么也负荷不了。走进厕所、坐在全白的马桶座上时,我才终于流下了眼泪。擦过泪水的卫生纸化掉了,一小团、一小团地黏在脸上。
我心想,原来人死掉是这个样子。被留下来的人怀著满满关于「那个人」的回忆,而「那个人」就这样变成了再也不会倒过来的沙漏;不久之后,那些记忆就会不断洒落了吧。怀中变得什么也没有,却再也无法填满。
持续在脑海中回响著的「别了,钢琴」,在触碰到棺材中的父亲时,终于停了下来。那冰冷的肌肤彷佛在我耳畔呢喃著「他已经死了唷」,那压倒性的说服力,终于让我阖上了父亲的钢琴琴盖。
「这幅画太温柔了。」
母亲如此说著,卸下了原本挂在客厅墙上的父亲的画。煮咖哩饭的时候,和我一起喝啤酒的时候、松开领带结的时候,父亲有著各式各样的温柔表情。但父亲面向钢琴时,则会露出有如那一切的总和、是最最温柔的表情。
虽然钢琴只有黑色与白色的键,但只要父亲坐在钢琴前面,它就会拥有各式各样的色彩。一个个音符染上各自的颜色,无论手上有再多颜色的调色盘,也不足以描绘他的身影。
为了不想忘记他的身影,我持续作著画;为了忘记他的身影,母亲拿下了那幅画。
母亲第一次带鹰野先生来家里时,我刚考上盼望已久的美术大学。
「也就是说,那是最近的事?」
结实子已经不再徵询我的同意,就自己伸懒腰或吃零食。
「喂,叫你别动嘛……是最近啊,因为我现在大一。」
我轮流看著画布和结实子,柔软的炭笔在画布上滑动著。
「我父亲过世后还不到一年,我母亲就带了鹰野先生来家里……」
结实子一面摇晃著椅子,一面仰头望著乳白色的天花板。她指指复古的电灯,百无聊赖地说「它的形状好可爱唷」。明明是在男人的房间里,却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这已经是结实子第四次来我家了。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打工也没课的日子还满一致的,所以她大多都很配合地在我指定的日子来;不过,唯独在我说「我知道这样很麻烦,但请你穿那一天穿的衣服」时,她每次都会发出「呃啊〜」这种奇怪的声音。
因为两个人会在房间里度过好几个小时,所以不知不觉间我就没完没了地说著父亲的事。画画时不必一直注视著对方的眼睛说话,于是就会不小心说出原本没有打算说的事。
「鹰野先生是个怎样的人呢?果然是美容诊所医生的感觉?」
「那个『果然』的用法怪怪的吧?」
和结实子聊天的时候,无论是聊再沉重的话题,也都能自然地说出口。我想,那是因为结实子并没有瞧不起我说的话,总是很仔细地聆听著、并全盘接受了那些。
她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鹰野先生啊,就是个普通人。是个感觉沉稳的大人。她是我母亲公司里的前辈,据说是个非常好的人,而且工作很认真。虽然眉毛是有点太浓了。」
是喔,这样啊。结实子一面咬著百力滋极细饼乾棒,一面附和著。要是是跟阿新差不多年纪的男生,那就有趣了。她偶尔会说出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话。
「他看起来是个好人就是了。」
一想起那天的事,意识就会被猛力拉扯,停止了所有动作。
「我发飙了。」
鹰野先生第一次来家里时,母亲一脸歉然的表情看著我。在介绍鹰野先生之前,她先向我说了抱歉。我一句话也说不出□,越过鹰野先生的肩膀注视著黑亮的钢琴。
「那一天,据说很擅长煮饭的鹰野先生,替我们煮了晚餐。」
「他煮的是咖哩吧?」
结实子将最后一根饼乾榨衔在小小的唇瓣中,似乎有点悲伤地继续说著:
「那不是谁的错,只是不好的事以不好的形式接踵而至。」
我吃了一口鹰野先生煮的咖哩,因为那强烈的辣味而发疯似地大吼大叫。我用尽两片肺叶中的所有空气,颠三倒四地大喊著;但即使如此,也能明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