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无法使用魔法

没听见「你回来啦」,就已经先闻到了咖哩的香味。母亲腰际围著脏了的围裙,在厨房里清洗餐具。我没有回应,径自回自己的房间放东西,然后拿著看到一半的书走回客厅。

  客厅和厨房是相连的,所以感觉t跟人在厨房的母亲处在同一个空间。直到去年夏天为止,客厅的墙上都挂著一幅我画的作品。那是一幅描绘了父亲面向发出银色光芒的钢琴的身影的画。

  母亲放弃等我回应「我回来了」,偶尔查看锅内,试一试味道。在一阵阵传来的香味中,我察觉到其中夹杂著不同于咖哩的气味。

  「妈。」「嗯?」

  母亲不太看我的脸。那是因为,我不再正面看她的脸。

  「你跟那个人见面了?」

  我轻声说道。母亲循声回过头来,脸上比平常多了一点妆色。一阵阵的咖哩香味间,偶尔可以闻到一丝丝花香香水的香味。

  「你跟那个人见面了吧?」「阿新。」

  母亲试图用少女般甜美的声音,压过我那自暴自弃的语气。每当这种时候,我心中仍是孩户的那个部分,会一面说「不快点成为大人不行呀」、一面在心中胡闹著。

  所以,我永远无法成为大人。

  「鹰野先生不是坏人。」

  这种事我也知道。我背对著母亲,没有将心里想的话说出口。我知道这种拗脾气不好,但是知道归知道,却改不过来。

  「阿新。」

  情况总是会变成这样。一旦想逃离母亲的目光而转身背对厨房,我就会和再也没有人去弹的电子琴互相对望。

  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会弹琴。我喜欢父亲弹贝多芬的「别了,钢琴」(Farewell to the piano),也清楚记得父亲弹那首曲子时的背影。国中时,我画了他弹著琴的背影,那幅画在县赛中获得了第一名;如今,这件事也变成了我背上的螺丝,不停转动著、将我锁紧,让我能继续往前走。

  一直以来,我始终画著父亲所在的空间。

  去年夏天,母亲将那幅画从客厅的墙上卸了下来。这幅画太温柔了,所以我一看到它就会哭。母亲说著,将卸下的画翻到背面,收在父亲的书房里。

  我喜欢「别了,钢琴」中段,彷佛怀抱著各种感情奔跑的渐强旋律。被至今为止的回忆给淋得浑身湿透的、沉甸甸的心,在听著那段旋律时,彷佛被温柔地拧乾了。

  而且,

  「阿新,饭快煮好了,你要吃吧?」

  父亲煮的咖哩饭,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从小到大,「今天提早下班了,所以来煮咖哩吧」对我来说一直是魔法般的一句话。在我心中,父亲就是个魔法师。

  父亲的咖哩,总是闪烁著金色的光芒。从小时候的我眼中看见的就是如此,于是在美术课时,我将咖哩的部分涂上了金色;所有同学都在笑我,但我仍不断用力挤著平常很少用的金色水彩软管,直到软管里面的水彩都挤光了为止。

  如今只要见到母亲,我就会深深感觉到自己的不成熟、然后感到落寞。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想跟夏学长聊天——虽然聊了之后也不会有任何结论,但就是想找他说话。

  明明都已经要二十岁了,我却仍无法忘怀父亲煮给我吃的咖哩滋味。虽然我原本同样爱著父亲和母亲,但自从天秤一边的秤盘消失之后,我便不知道该如何衡量我对他们的爱了。

  鹰野先生不像父亲一样会弹琴。不像父亲一样会煮美味的咖哩。即使我考试落榜了,他也一定不会搔著鼻头笑。

  「阿新,来吃吧。」

  母亲的话让我回过神来。我回到客厅后就一直站在原地。要是跟夏学长去吃完拉面再回来就好了。

  只有两个人坐而显得太大的餐桌,汤匙偶尔碰撞的声音、让四周显得更加安静。味道还是不对,我想著。自从和鹰野先生交往之后,母亲变得经常煮咖哩;不过不管她怎么煮,都煮不出父亲咖哩的味道。如果能煮出一样的味道,我就同意鹰野先生和母亲交往。我似乎是在这么等待著。

  不过,一定只有父亲煮的咖哩,会让我想要涂上金色的颜料。

  ☆

  「……我可以说吗?」

  「请说。」

  「根本就……莫名其妙吧!」

  我的话让夏学长发出一阵低声沉吟,同时做著很难说是点头还是摇头的动作。但仔细一看,他好像只是想切断手中任性地延伸的土耳其式冰淇淋。

  「我不予置评。」

  「学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啊!我是真的完全搞不懂。作品很糟就算了,更糟的是,今天也是那个卷毛副导演!」

  这次「哇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的夏学长,好像非常愉快地说:「那个卷毛演主角不就得了。」学长今天身穿白色衬衫、浅绿色短裤,头H戴著尺寸有点大的宽檐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若是在下北泽漫步而行,魔法师般的夏学长一定会成为街景的一部分。

  R大学的电影社差不多是一个月前来找我们的。正确地说,是只有找夏学长。戴著彩虹镜框、顶著一头夸张卷发的副导演,在美术展中看见那幅舞者的画,十分中意,似乎透过大学那边跟夏学长取得了联络。说是希望夏学长能协助他拍摄电影,因为在这次的作品中他想重视画面的艺术性,要讲究「visual effects」什么碗糕的。我不太记得他说的内容,但是清楚记得他把「视觉效果」说成「visuale ffects」。夏学长带著我去,说「阿新是我的经纪人」,于是不知为何就变成我也得一起帮忙了。夏学长被冠上「visual adviser」之类的头衔,但他其实很讨厌自己的名字被标示在工作人员名单或手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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