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有许多人说过,夏学长的天赋是残酷的。看起来不怎么努力,随手画画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看起来耳目一新,才偶然被许多人看见罢了。说这些话的人,其实是嫉妒著夏学长。入学后还不到两个月,我就已经看到了许多这样的人。想靠著一次起跑偷跑来超越所有人的人;将别人拚命努力想锁紧的螺丝,
一口气像吃什么好吃东西那样吞掉的人。
愈来愈接近画室了。在那间被阳光笼罩的画室里,今天也有许多拚命将自己锁紧的螺丝。
但,夏学长背上锁紧的螺丝,说不定是更切身的事物。说不定就是这样小小地、拚命地持续转动著,让学长开口说出自己今天要回家了、像这样子向一个学弟流露内心的情绪。
我知道夏学长的脸上,为什么黏著卫生纸的碎屑。那是用卫生纸擦掉眼泪之后,碎掉了、然后才黏在他脸上的。父亲过世那天我在医院的厕所哭泣,许多卫生纸屑黏在我脸颊上。卫生纸因为泪水而化开。夏学长一定是看到了画被破坏、额头裂开了的妹妹,才一个人在厕所里哭泣。
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天才呢?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厉害呢?为什么会觉得他像魔法师一样呢?
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看起来像是魔法师的魔法师。
☆
我专心地面对著画布,不知不觉间,橙色的夕阳已经温暖地照著街头。虽然是假日,但画室里挤满了许多学生。每个人都为了下次的比赛,而面对著自己心中重要的某个事物。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画布看起来总是比平常更加洁白。彷佛什么都画得出来,彷佛能抵达更深的境界,那满怀著什么都办得到的期待和不安的洁白,煽动著创作者的心。
大家好像都知道夏学长的画被划破的事,画室里不时有人叽叽喳喑地讨论这件事。有女生悄悄地说「夏学长好可怜」,也有男生小声笑著说「干这件事的人真白痴。是嫉妒人家吗」。这些很一般的反应,让我稍微感到安心了点。由于一直生活在天分会一一遭受考验的地方,此时听到这种坦然的话,反而松了一口气。
画室里,每个人都将各种颜色的颜料挤在自己的调色盘上。但是,这画室本身就像是个调色盘。每个人都曝露出自己心中的各种要素,如此地活著。
几个熟识的人对我说了几句不怎么重要的话,我随口应了几句,依然面对著画布。
夏学长真正想面对、想去描绘的事物。虽然我不晓得他是否能透过绘画、真正地面对妹妹,也不晓得他是否因为别人无心的讥讽而受了伤,但他总是毫不逃避,认真地去面对。
我想去描绘、想去面对的事物。我在车站偶然看见结实子,就那样向她搭了话;请她来家里好几次,让我画素描。我好好地面对著她,将她的笑容画在画布上。她第四次来的时候,第一次看见我的母亲。然后她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挑上我了。我不用再来了,对吧?
我也早就知道了。从第一次用铅笔描绘结实子的脸部线条,不,其实从第一次在下北泽看到她的时候,我一定就已经知道了。
外头渐渐暗了下来。在那彷佛吸收了被解开的魔法、愈来愈深沉的夜色中,我再次凝视著画下了结实子笑容的画布。
画布上,有著母亲的笑容。
结实子长得和母亲非常相似。
昨天在我家,结实子第一次见到我的母亲。她第四次来的时候,母亲第一次端著柠檬茶,来到我的房间。结实子见到母亲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心中的软弱、与其它的一切,都被她看透了。
我没有面对母亲、画下她的笑容的勇气。这就是夏学长和我之间,最最根本性的差异。
我真正想面对、必须面对的事物,就是母亲。那一定是比加法简单,但却比骑著扫帚在天空飞更困难的事。
我想画的母亲的笑容,不是会输给柠檬茶热气的那种无力表情。我想再次面对的是,吃著金色的咖哩饭、跟我一起说「好吃、好吃」时,那种有著彩虹颜色的笑容。
手机在米白色的西装裤口袋里不停地震动。我确认萤幕中浮现的名字,然后深深地按下通话纽。
「结实子吗?」
「嗯。」
她的声音有点模糊,但鬼吼鬼叫的开心喧闹声,隔著话筒从结实子那边传了过来。
「昨天谢谢你。」
「阿新。」
「嗯?」
「我现在在河口湖这里。」
经她这么一说,印象中,昨天她确实开心地说过今天要去河口湖。
「我high过了头,结果弄破了那件民族风的长裙。」
「……怎么会high到弄破裙子?」
「我自己踩到了裙子,结果『ㄆㄧㄚ』一声就破了。」
结实子像少女般「嘿嘿」地笑了起来,让我有点傻眼。
「所以啊,我已经没办法穿那件裙子了,不过……我不去你家也没关系了吧?」
结实子的语气有点客气。
「嗯,不来也已经没关系了。谢谢你。」她的声音不像母亲。我想著。
「那个啊,我跟你说,是洋葱泥。」
结实子「咦」了一声。
「我父亲咖哩的秘密配方,是洋葱泥。」
父亲也无法使用什么魔法。他偷偷拿洋葱泥给我看,让年幼的我大失所望。搞什么啊,这就是秘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