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的缘故,所以教授会随心所欲地从天南讲到地北。我走入教室的时候心想「天已经黑了吧」,走出教室的时候则想著「天果然黑了吧」。在第七节课里,偶尔会出现身穿西装的男人和感觉学识渊博的欧巴桑,一个知为何有时甚至会有一身水手服的女高中生,使得教室里散发出有点不太真实的氛围。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著所谓的距离,所有人都认知到了这一点。而世界和这个教室之间或许也存在著距离,那个女高中生大概也非常渴望认知到这一点吧。
在夜色笼罩之下,大学显得有些神秘。人群鱼贯离去之后,大学仍默默地伫立在原地,看起来像是不可久留的地方,促使我走得比平常更快。就快到大学关门的时间了。刚刚还待在社团办公室或练习设施里的学生们,一面以手机查询末班电车的发车时间,一面走向居酒屋。我独自一人往公寓走去。
我庆幸一路上完全没遇上红灯,也庆幸这么晚还买得到卖剩的薄盐腌渍的切片鲑鱼,将钥匙轻轻插入钥匙孔,发出「咔嚓」一声。随著宛如深深挖入金属内脏的声音,耳边传来小光低沉的声音:
「你回来啦。」
「咦?」
我觉得好像被人从心脏内侧戳了一下。
「也太晚了吧?今天有第七节课吗?」
小光今天的语调也很坚定。
「有啊,不过……你今天怎么来了?」
小光将光泽饱满的白饭添到碗里,一脸很平常的表情。气球般鼓鼓的米饭上头不断升起水蒸气,小光很珍惜似地用它蒸脸;看到这样的她,我觉得内心如此波动的自己似乎才是有问题的一方。
注4:日本大学的一堂课为一小时半,第七节课约在晚上八点左右开始。
「你问我怎么来了……我想跟你吃顿饭呀。」
「吃饭……啊。」
「还有鲑鱼。」
小光指著我的左手。装了在西友百货买的切片鲑鱼的塑胶袋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地,无力地垂头丧气。
我败给了小光,脱掉鞋子。虽然不是很常发生,但今天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去年冬天,小光擅自跑来煮了火锅,让回家的我大吃一惊,所以跟那时相比,现在还算小case了。
小光把背脊伸得直挺挺的,将头发盘起来绕成丸子头。虽然没有穿上围裙,但我想,这一定是世界上所有男人理想中的好太太形象。
「好,来煎鲑鱼吧。还有味噌汤唷。」
小光在充满白饭香甜气味的水蒸气中微笑,毫不迟疑地从我手中一把抢过鲑鱼。果然是薄盐腌渍的呢。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扭开瓦斯炉。家里没有烤架,所以鱼当然也是用平底锅煎。我本来打算把第二片冷冻起来,但小光一口气把两片都下锅煎了。我盯著她的侧脸,脱掉袜子。许久没接触到空气的脚尖感到,阵爽快。
「鲑鱼要用小火慢慢煎唷。」
我整个人扑到床上。就像是被丢进尚末煎熟的松饼面糊里的巧克力豆一样,身体暖呼呼地陷入床里。一整天的疲惫彷佛在体内静静地加热,从手指、脚趾的末端化为看不见的烟雾,逐渐蒸发。小光把鲑鱼煎得滋滋作响,今天也跟平常一样,背脊挺得直直的。
她的身影就像地平线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笔直,彷佛有道无法看见的光倏地贯穿她的脊梁似的。虽然是那么美丽,但因为看起来是那么遥远,所以不会有人想要占有。她永远身处遥不可及的地方,持续地绽放无比的美。就像并不和任何事物产生交集,以自己为界线,划分天空与大海的地平线。
为什么呢?看著小光的时候,我偶尔会感到不安。偶尔会觉得,她那笔直、毫不动摇的身影,可能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地完全消失。
「这个鲑鱼会不会太多油脂了?简直就像在炸鱼了嘛。」
这样没问题吗?嘴上这么说著,但小光看起来好像很乐在其中。鱼肉里的油脂和牛肉、猪肉的不一样,散发出一股柔和的气味;混合刚煮好的白饭气味,光是如此就已经令人食指大动。「滋滋」的声响如今再加上「叭滋叭滋」,口水简直都快从嘴角流下来了。
开学第一天,小光成为了全班女生的敌人。就像是因为想切蛋糕、于是就先把草莓移开那样,她对堵在教室门口的一群女生开口说「闪边啦」。虽然我并不打算跟那些女生和睦相处,但也没打算与她们为敌,于是不禁有点惊讶,心情却像是把所有蜡烛吹熄一样痛快。在那之后,小光只对我说「我叫小光」,就坐在我旁边。她对风人也做了同样的自我介绍。
小光说错的就是错的。所以,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觉得自己树立了敌人。
一头从肩膀如瀑落下的乌黑秀发,彷佛在呼吸似地轻轻飘扬。
尽管如此,小光看起来却好像没有在呼吸。她像是处在「几了年后也以现在的模样活著」,或者「现在马上消失」这两种命运的狭缝中。
我挺起上半身。
「小光。」
「什么事?」
「这个几G?」我从摆放在桌上的碗中间,拿起陌生的iPod,小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真是的,几G到底是什么……怪兽还是什么吗?店员也问我要几G,我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就依照店员的建议买了。」
小光是3C白痴。电视好像已经坏掉好一阵子了,手机当然也不是智慧型手机,社群网站则一个也没在玩。小光只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所以,是几G?」
「64。」
「64?」我惊呼著,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怎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