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吸入一口气,将肩膀放松,然后缓缓吐出。
接着,我屏住呼吸,把所有精神集中在指尖。只有一个小小暖炉的工作室非常寒冷,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手指不再自然颤抖。左手缓缓地、缓缓地向下移动,拿着刷毛的右手也同时跟进。配合这个动作,铺在桌上的纸开始慢慢被手中的和纸所覆盖,等到进行到最后,我松开了纸张,和纸立刻顺着地心引力落下,然后再用刷毛小心地完成最后步骤。
「哈啊啊啊啊!」
紧张感瞬间解除,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无视于我的反应,师傅紧盯著作业台,从头到尾细细检查这两张叠合在一起的和纸。
「嗯哼。看来似乎没有空气跑进去。」
「成功了吗?」
「成功了吧。」
「太好了!」
看到我握紧拳头,开心地摆出胜利姿势,环小姐有点啼笑皆非。
「太夸张了。不是都做过三次了吗?」
「不管做几次都一样超~级紧张啊。要是失败就糟了,不是吗?要是小小心伤到画心就完蛋了,所以当然会绷紧神经啊。」
「哎,紧张感也是很重要的,不过这还只是初裱而已喔!」
「对喔。还要再做两次对吧?」
这种紧张万分的事情还要再做两次——实际上应该是两次乘以四张图画共计八次。不对,还有绫布等其他东西都需要托裱。一想到之后要做的事,我就感到有点虚脱。
环小姐对着这样的我微微耸肩。
「你可能有点过度紧张了吧。」
我现在正在做的,是裱褙作业当中非常重要的一道手续,名称叫做托裱。
所谓托裱,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加强或修补画心,而在画心背面贴上和纸的手续。
自从知道要贴上和纸之后,我一直以为是涂上浆糊然后贴上去就好,不过这项工程的内容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首先,要先把画心弄湿。」
先铺一张已经用喷雾器弄湿的和纸,然后再把画心(练习用的假画心)翻转过来,然后盖上去。随后环小姐继续毫不留情地利用刷毛和喷雾器把画心弄湿。
我在震惊的同时,也感受到焦虑。因为这是师傅做的事,所以应该不会有错,不过要是墨汁晕开,作品不就毁了吗?我开始担心起来。然而拥有数百年实务经验的传说中的裱褙师,对我表现于外的不安嗤之以鼻。
「不必露出这种表情,这不会有问题的。要是一开始不这样让纸张伸展开来,就没有办法进行托裱了。因为一旦出现皱折就麻烦了呀。」
随后她拿出了托裱用的薄和纸,在作业台上尽可能地涂上一层薄薄的浆糊。之后再把涂满浆糊和水分的纸张放在画心之上,搭配使用刷毛,把它们缓缓贴和在一起。这个作业看似简单,实际上却非常困难。
不管托裱用的和纸比画心大多少,只要开始时稍微贴歪,画心就会凸出一角。有空气跑进去或出现皱折的时候,也算是失败。
「之后只要把贴在画心正面的和纸剥下来,就大功告成了。」
这就是托裱的作业流程。
经过师傅指导后,为了之后的正式裱褙工作,我用假画心练习了好几次。反复练习多次,我想自己应该已经没问题,于是挑战了正式裱褙。不过正式工作和练习毕竟是不一样的,一次定江山的压力真的非同小可,所以我才会变得比平常更疲累。
我把完成托裱的画心贴上木板待干,这时环小姐开口说道:
「完全干透需要一整天的时间,之后的增裱要等到后天才能进行。」
「先不说增裱,一想到最后阶段的总裱,我真的觉得紧张得半死啊。大小跟增裱完全不能比对吧?」
「那是镶接之后的事情吧?你还真是心急啊。」
挂轴所需要的托裱手续共有三道。首先是直接在画心上托裱的动作,叫做初裱。今天做的就是这道手续。之后再在上面多贴一层增裱,最后则是把画心贴在绫布上——这道手续叫做镶接——然后就是对挂轴整体进行托裱的总裱。
「增裱和总裱的浆糊浓度又不一样了,对吧?」
「没错。那也必须依照当时环境的不同做出变化。另外和纸也一样。初裱用的是薄美浓纸,增裱用的是美栖纸,而总裱则是用宇陀纸。」
利用三种不同性质的和纸进行托裱,能让挂轴更加适应温度变化,也会变得比较好卷。这也是古代人的智慧之一。
「总觉得裱褙师的工作变得越来越不起眼了呢。不管是制作浆糊还是托裱,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全力以赴,应该说是背地里的努力吗?」
裱褙乍看之下确实相当华丽优雅,但是我压根没想过幕后使用的竟然是这样的技术。首先我就完全不知道要在上面贴上好几层的和纸和绫布,毕竟这种事情,要是没有实际分解来看的话,根本不可能知道啊。光用看的,根本看不出制作过程中花了这么多功夫。
看着半是佩服、半是讶异的我,环小姐点头回应道「的确如此」。
「托裱这道手续的确不会登上台面,是完全看不见的部分。但是——隐藏在内侧的东西,有时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喔。」
我觉得自己莫名可以理解这一点。就在我点头同意的时候。
「环小姐——!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