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依然认为,百香里的请假是在撒娇。我以为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到学校来与相泽正面对决,自己解决问题。我以为她应该还能够做到这一点。
对于所有人来说,那个漫长冬天,既黑暗又痛苦。
那个冬天,我住在仙台老家的父亲过世了。父亲很晚才生下我,因此,他过世时已高龄八十多岁。他发现罹患胰脏癌时已经是第四期。年迈的父亲因此拒绝痛苦的治疗过程,经过半年的安宁照护后平静辞世。父亲心中想必也有不少挣扎,但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在儿子面前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在他过世的前几天,我去探望时,他这么对我说:「我没什么能留给你,但希望你至少要在人生中,找到一个你爱她远胜于爱自己的人,这辈子也就值得了。」和百香里分手时,我想起了父亲的这番话。我是否爱百香里胜于爱自己呢?或许还不到那个地步。我呆立在离那一步还很遥远的地方,自己明明像是被不知名的漩涡吞噬一样,对她深深着迷。甚至曾经想过即使需要苦苦哀求,也希望她能嫁给自己——不,我至今依旧如此强烈渴望着,但我竟如此轻易地便放开了百香里的手。就在自己浑然不觉之间,永远失去了某个东西,永远失去了那个彼此曾经拥有、未来也可能坚强茁壮、类似羁绊的东西。
某个有着寒冷白雪飞舞的三月夜晚,百里香时隔许久再次造访我住的公寓。一见到她,我立刻明白我们之间的缘分已尽。这种感觉与其说是理解,更像是我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眼睁睁看着一大片又黑又厚的积云靠近一样,分手的时刻终于来到了眼前。
百香里将一头长发剪至肩上,望着我的瞳孔里,再也看不到曾经对我有过的深情与信赖,只剩下再明显不过的樵悴、胆怯与疑惧。我到此刻才发觉自己也和相泽等人一样,把百香里步步逼至绝境。
「真的很对不起。」百香里用她那轻抚人心的颤抖声音说着:「这段日子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真对不起。我想,现在不得不结束了。」
就连最后这句话,仔细想想,都是我逼得百里香不得不这么说的吧。我在公寓附近的公车站,目送她坐上那辆空荡荡的都营公车时,心想,我明明已经遇到了奇迹,却什么也没做,就这样永远地埋葬了它。
催促放学的钟声在人影渐稀的校园里响起。我回过神才发现,犹如台风过后般火红的夕阳已经降临。我从教职员办公室的窗口俯视,已整理好个人物品、独自走出校门的百香里。好几个学生追上她,依依不舍地围着她哭泣,百香里则是一脸温柔地和她们说话。
我望着她被夕阳哀愁的余晖染红的笑脸,心想,这么说来,我和百里香直到最后,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
今年秋天,台风特别多。每次狂风暴雨侵袭关东时,必定剧烈翻搅大气,蓦地带来类似夏季的酷热与类似冬季的寒意,将人类玩弄于股掌间。即便如此,秋天的脚步仍旧慢慢逼近,根据阳光照射的顺序,依次染黄了路旁的银杏树。叶子一片片飘落,人们的衣服一件件加厚,最后冬季登场。
我再也见不到百香里了吧!那个我原本想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我的人生,我也许到死都会为此后悔不已。
就像雨停后的湿气,慢慢渗进土里一样,百香里离开后,也留下了几个小插曲。
第二学期,就在百香里离开学校的那天,发生了一件事——秋月孝雄在放学后,跟几个三年级学生互殴打架。
目击的女学生跑来向我通报,我立即赶往现场制止他们。与其说是互殴,更像是秋月单方面被揍。相泽祥子就在那群三年级学生里,一脸不悦的样子。事件的起因是秋月出手打了相泽,可是谁也不肯说得更清楚一点。相泽脸颊上连一点伤痕都没有,秋月的脸却因为严重的内出血而瘀青。
这原本应该归类为重大暴力事件,但我无法问出事情原委,每个人都笼罩在百香里离去的阴影里。我想,秋月大概是做了我绝对办不到的事。在我硬是把秋月架上开往医院的计程车之后,我在后座斜眼看着绷着脸一声不吭的他,顿时发觉自己对秋月孝雄有了一丝丝好感。这小子大概也以自己的方式,活在我看不到的世界吧。
就在年关将近十二月底的某天假日,我在街上看到相泽祥子。当时学校已经放寒假,我漫无目的走在涉谷街头时,瞥见相泽坐在咖啡店窗边,一个人叼着烟发呆。她穿着摩卡色皮夹克,脸上带着显眼的彩妆,配上染了色的波浪卷发,模样看起来像个大学生,自然不会有人指责她抽烟。
我走进店里坐在相泽身旁,不发一语地拿走她手指上的香烟,她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大概因为我把针织帽戴得很低,身上又穿着羽绒外套而不是运动服,所以她没认出我是谁。
「要抽烟就别让我看见。」我说完,便把烟蒂按熄在烟灰缸里。
相泽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才不悦地说:「什么啊,原来是伊藤老师。别干涉我的私生活,可以吗?」
尽管她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但形单影只的模样看起来莫名悲伤,让我使不出力气骂她。
我拿出自己的烟点上,故意在她面前吞云吐雾。相泽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我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哪一天不会遇到事情?」相泽语气僵硬地喃喃说。
我忍不住盯着她的脸。这么近一看,我才发觉她的脸颊和额头还带着稚气,眼角泛红湿润,似乎刚刚才哭过。心想,真可怜!不管她的外表看起来多么成熟、多么擅长操纵同学,她依旧还是个孩子。
「……老师呢?你遇到什么事了吗?」相泽反问我。
也许是觉得我沉默不语很恐怖,或是气氛尴尬。我?我遇到什么事了?
「我……」
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所以才在这里呢?我思索着。
「很久之前……」
我在很久之前,曾经害学生受伤。那时候我才刚当上老师,进入第一间报到的高中里,校长就对我说:「伊藤老师,请你扮演让所有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