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地想,那小子也认识百香里吗?
「雪野老师,我想你很清楚,老师这份工作,八点之前就得到学校,一直待到下午快五点才能离开。当然也不是到了五点就能够准时下班,也没有加班费,周末上班更是理所当然。待遇又被要求要比照一般民营公司,所以收入愈来愈少,退休金与一般民间企业相比,又被骂说不公平。我们也得不到学生跟家长的尊敬,明明是按照教育部的授课大纲上课,却要面对学校教育毫无用处的批评。另一方面,却又因为我们是公务员,就必须被迫升国旗、唱国歌,不但要看教育委员会的脸色,还得看家长的脸色、看学生的脸色、看社会大众的脸色。这实在是一份没有尊严的工作啊。」
我错愕地看着教务主任,不解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沙发上的百香里,只见她低着头乖乖听着,眼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在门窗紧闭的校长室里,只有轻微的空调运转声,以及正值午休时间学生们传来的隐约喧闹声。
我和百香里,以及坐在茶几对面的教务主任与校长,分别坐在会客用的黑色沙发上。校长从刚刚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啜着茶,只有教务主任不断地说着话。
「雪野老师,我啊,要是再年轻一点,也希望二话不说就离开学校,去外头开一家补习班。老实说,不管是学生或老师,根本没必要一直待在不合理的地方。可惜我年纪太大,已经无法辞职了。」
我还以为教务主任想说什么难以理解的笑话,但听起来似乎是他的真心话。虽然我无法完全认同,不过,他这番坦白,倒是让我有些感动。
「很遗憾的,我们不得不收下你的辞呈。不过,我其实有点羡慕你。」教务主任说完,看了校长一眼催促他。
校长拿起茶几上的辞呈,很干脆地说:「雪野老师,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给各位带来许多麻烦,本人深感抱歉。非常感谢各位这两年半的照顾。」百香里以凛然的声音说完,深深一鞠躬。
导致百香里离开学校的原因,简单一句话,就是身心失调,使得她无法来学校上课。说得白话一点,就是心灵受创。
不过,实际情况并不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带过,即使问我或是让各相关人士自行说明,恐怕谁都不清楚,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记得的最早征兆是,出现在去年九月,距离我紧拥着百香里的那个圣诞节,已经过了将近十个月。从那一夜之后,我们就瞒着全校师生偷偷交往。
「伊藤老师,你知道我班上的相泽祥子吗?」在我的公寓吃完晚餐后,百香里这么问。
对于曾经当过业务的我来说,还是不习惯教职员之间,以老师彼此相称的习惯,所以我在私底下是以百香里的名字称呼她。但她始终叫我老师,说是习惯了,改不过来。这样的理由让我觉得有点失落,同时又觉得她笨拙的很可爱。
「知道啊,我是她一年级时的导师,她很亮丽、显眼,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说完,顿时想起,当初就是受到相泽的刺激,才向百香里表白的。不过,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她。
「这样哦……相泽同学现在在我班上,不过——」
百香里说,相泽的态度从第二学期开始突然转变。之前总是像黏人的小狗一样非常仰慕百香里,最近却明显表现出敌意。
「只要是我的课,她就会故意迟到,跟她说话也不理我。」
「这样啊。那些小鬼一放暑假,才过一个月就会判若两人。」我如此回答,再次回想相泽祥子的背景。
印象中她的父亲是,一家知名广告代理商的经理级人物,在松涛(*注6:东京都涉谷区的高级住宅区。)有一户自用住宅,家境富裕。她本人又是魅力十足的美人,难免有些娇生惯养,不过,至少在高一的时候没什么问题。话虽如此,我其实也不太了解女学生的心情,再说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课,既然我已经不是她的导师,自然也管不了那么多。记得自己当时告诉百香里会试着警告她,但心里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反正每个老师多少都会和学生之间有这类问题,这是很常有的事。
但百香里和相泽的情况到了年底,竟犹如坐云霄飞车般急转直下,愈演愈烈。
相泽不但煽动班上同学集体杯葛百香里的课,甚至孤立和百香里说话的学生。相泽发挥了神奇的号召力,营造出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敌视百香里的情形。当这情况影响到教学之后,百香里在教职员办公室的处境也变得艰难,她自然也为此日渐憔悴。即便情况发展至此,我那时依然认为,这是百香里应该自行解决的问题,尽管她找我谈了好几次。一方面因为第三学期原本就很忙乱,再加上我不觉得问题只在相泽一人,百香里肯定也有疏失,而她自己一定还有方法能够转圜。因为相泽的班导师是百香里。既然我们选择当老师,自然得学着面对这种事。我甚至觉得,为了百香里的将来着想,她必须靠自己解决问题才行。
在那段期间,校园里开始流传,百香里勾引相泽男朋友的流言。虽然一听就知道是小孩子编造的愚蠢八卦,但我还是很在意。打探了一下才发现是相泽的男朋友单方面喜欢上百香里。那个男生向百香里表白,她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可是却因此刺激到相泽的自尊心。我追问过百香里,她没有讲明是哪个学生,但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当我进一步查到对百香里告白的男生,是姓牧野的三年级学生。我正好是他的班导师,而且他直到去年为止,都是我担任顾问的篮球社队长。我犹豫着该不该找牧野谈谈。他是个责任感很重又认真的学生,就算他喜欢百香里,也不能把责任归咎在他身上。但他应该对相泽祥子负起责任,我应该对牧野指出这一点吗?可是与百香里正在私下交往的事,又让我对牧野感到愧疚。我真的有资格冠冕堂皇地教训牧野吗?这让我十分犹豫。
错就错在当时我不该犹豫,应该要彻底把自己放在一边。就在我拿不定主意时,情况演变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便是人为纵火,火焰仍然会在某个时间点趁势延烧,而恶意也是如此。到最后已经不清楚,一开始有恶意的人到底是谁了。火焰就这么持续烧到最后一根屋梁坍塌为止。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根屋梁恐怕就是百香里的味觉、心灵、身体。当流言传到学生家长耳里时,百香里早已经被逼得无法来学校了。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