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抬起头来,就见到一位撑着透明塑胶伞的少年站在那儿。
目光交会只在一瞬间。雪野垂下双眼,讶异自己竟然连对方走得这么近都没有察觉。大概是聆听雨声到出神了吧!
少年带着几分犹豫地走进雪野避雨的小小凉亭里。穿着制服、感觉像是乖乖牌的高中生,会在平日的早晨来到公园,还真少见。跷课却跑来必须付费的日本庭园,倒也风雅。
雪野起身走到凉亭的里边,挪出空位给少年。少年有礼貌地低头致意,收起雨伞在边缘坐下。木制长椅「唧——」地发出轻响。
五月的滂沱大雨笔直落下,四周可听见欢悦鸣啼的清脆鸟啭、伴着敲打屋顶的雨声和屋檐上滑落的雨滴,以及铅笔在笔记本上滑过的轻柔沙沙声。少年从刚才就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没有摊开教科书,大概不是在念书吧?幸好他不是那种会开始听起音乐的小屁孩,雪野不禁松了一口气。
L型的狭窄长椅围出仅两公尺见方的空间,奇妙的是两人虽分据长椅两端,却没有影响到雪野的心情。她继续喝着刚才的啤酒,丝毫不以为意。
虽然公园里禁止喝酒,不过,管他的!这孩子应该也不会在意吧?毕竟我们同样不务正业。
「啊!」少年突然轻呼一声弄掉了橡皮擦,并弹到雪野的脚边。
「拿去吧!」雪野拾起橡皮擦交给少年。
少年连忙起身接过,「啊,不好意思。」
少年焦急的声音中带着十几岁孩子的稚嫩,雪野没来由地觉得顺耳,不由得绽开了笑容。他继续回头写笔记。雪野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明明每天都过得莫可奈何,今天竟然为了这点小事感到开心。真怪!雪野啜了一口啤酒,再次眺望雨中的庭园。
倾盆雨势从刚才便丝毫未减,仔细凝视各种样貌的松树,就会发觉它们看起来像是一颗巨无霸蔬菜或不知名的动物剪影。清一色的灰蒙天空,仿佛像是某个人拿了罩子密实地盖住了东京。池面上接连扩散的涟漪,像是絮叨不停的话语。敲打在屋顶的雨声,听来像是技巧拙劣的木琴演奏,节拍似对似错。是啊,我也是如此。
我的节奏感真的很差。我的母亲既会弹钢琴又很会唱歌,为什么我对音乐那么没有天分?小时候,除了我以外,班上每个人都能把木琴演奏得行云流水,令人赞叹,吹奏直笛的指法也像变魔术一样。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世上所有人的卡拉OK都可以唱得那么好?为什么大家都知道那么多首歌,而且还能毫不犹豫地说唱就唱?明明学校里没有教导如何唱卡拉OK,也没有专门的补习班啊?该不会大家都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练习了吧?那个人……过去也常常带我去唱卡拉OK……。
「请问一下。」
「咦?」少年忽然开口发问,雪野因此愣了一下。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咦?……没有。」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这么突然?看这小孩脸上的表情,莫非是在跟我搭讪?一想到这里,雪野的语气不自觉变得冷漠。
「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少年困窘地道歉,羞得低下头来。看到他这个样子,雪野放心了,于是改以温柔的语气含笑地回答:「没关系。」看来他是真的认错人了。
雪野又喝了一口啤酒。远方响起隐约的雷声,仿佛有股力量在引导啜着啤酒的她偷偷瞧着少年。
削短的头发,看来聪明伶俐的额头上有着颇为固执的眉眼,或许是对刚才的冒失举动感到丢脸,他的脸颊依旧有些泛红,从耳朵到脖颈的线条倒是颇有成熟男人的气息,清瘦颀长的身形穿着一袭耀眼的白衬衫及灰色背心……
咦?雪野似乎想到了什么。
「啊!」忍不住轻声惊呼,她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啊!犹如色彩缤纷的水彩颜料滴落水面一样,她的心里泛起一丝捉弄的念头。
「我们说不定见过。」
「咦?」少年惊讶地看着雪野。
连处再度响起雷声,适时填满了这段空白。
「隐约雷鸣」这四个字浮现于脑海,雪野微微笑着,低声说道:「……隐约雷鸣」,接着拿起雨伞和皮包起身,俯望着少年。
骤然阴沉,但盼雨来,留你在此。
话还没说完,她便迈出步伐,撑起伞走出凉亭,踏入雨中。刹时之间,雨伞成了整片天空的扬声器,雨声传进耳里。雪野可以感觉到背后少年愕然地望着她,但她仍然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
那孩子应该想起我是谁了吧!雪野暗笑着路过小石桥,走向庭园的出口。有这么多的树遮着,他应该看不到我了?今天真是愉快哪,雪野心想着。但是下一刻又立即想到——唉,可是今天才刚开始。原本灿烂的心情再度缓缓沉没灰暗中。
◇◇◇
事情发生在还是国中生的雪野,在上古典文学课的时候。
课本里介绍和歌的章节分别从《万叶集》、《古今和歌集》、《新古今和歌集》中各选出一首。其中从《万叶集》里选出来的那一首和歌,不知怎么地,深深吸引着十三岁雪野的目光。
东方野地,曙光升起。转身回望,皎月西沉。
在她明白这首和歌的含意之前,课本上的黑色印刷字体已慢慢化开。紫色的晨光在草原远方升起,置身在这片风景中,雪野蓦地转身望向另一头,在群青蓝的天空与山棱相接之处,仿佛有人补上了一轮孤伶伶的皎月。雪野第一次从文字想像出如此清晰的场景。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她瞠目结舌之时,阳菜子老师以温柔的声音说:「那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