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好像有某种东西发出细微的声音碎裂了,宛如今年池面凝结的第一层冰,仿佛隐约可见鱼儿游过水底,极其薄弱的冰。她觉得好像有那一层薄薄的冰在心中发出碎裂声。
「她怀孕了。」她小声说,「你早就知道了吧?」
「嗯。」浩一回答,「可是,我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在淳子心中盘旋,互相推挤着,争先恐后想从她的双唇冲出。她定定地凝视前方,等待这场竞赛自然分出胜负,究竟是哪句话会先脱口而出,她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她用比刚才更小的声音说:「傻瓜。」
还好,浩一并没有反问「谁是傻瓜」这种更蠢的问题。
多田一树和谷川美纪走到住处门口。淳子仔细一看,多田一树背着谷川美纪的皮包,而谷川从皮包里掏出钥匙开门,再顺手抽出晚报,两人消失在门内,窗口亮起了灯光。
「我对这种事不太清楚啦,她大概还要多久才会生?」浩一咕哝着。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快了吧。」
「春天就会生了吗?他是个正经男人,应该会赶在那之前结婚吧。」
「太好了。」淳子说。这句话是自然从嘴里冒出来的。「他看起来很幸福,太好了。」
浩一还没发动引擎,两人置身于黑暗中,借着野口公寓窗口溢出的灯光,淳子依稀能看到他直挺鼻梁的线条。
「是你,让他得到幸福的。」
浩一,依旧侧着脸说道。
「当初他反对你处决小暮昌树,甚至出手拦阻。可是,如果你没打倒小暮昌树……,如果那家伙没从这世上消失,对雪江的痛苦回忆没得到半点补偿,就这么任由岁月流逝的话,他现在应该没办法用那种表情开怀大笑。他的人生或许会半途而废,就算活着,或许也只能像个行尸走肉,是你让他恢复现在的模样,是你让他起死回生的。」
浩一猛然转动钥匙,发动引擎。淳子沉默不语,本以为会哭,然而却流不出泪水,眼睛是干的。她并不伤心。
只是,有点寂寞。
「咱们啊,是鳏夫消防队员。」浩一用可笑的节奏吟诵着。「在大楼火灾中,救出可爱美眉,她既感激又感动,说俺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她的男友一来,他们就紧紧相拥,喜极而泣地离开现场。俺下了班回到家,只见室内一片漆黑,火炉冰凉,只有猫咪喵喵喵地吵着要吃饭。」
淳子噗嗤一笑。「你唱什么啊,好怪的歌。你是音痴喔。」
「你说对了。」
引擎吼得更大声,车子发动了。这时,隔着副驾驶座的窗子,碎花蕾丝窗帘飘然晃动。淳子不经意地朝那边瞥去,窗帘往旁拉开,露出了多田一树的脸。
他应该也只是随意往外一瞥吧。也许是听到门口有汽车引擎声,感到好奇。淳子隔着野口公寓的窗户与车窗望着他,他也正好看着淳子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淳子眼中闪现着熟悉的光采,照亮了他的记忆。如果他只是在淳子把脸别开时,随意投以一瞥,或许什么也不会注意到。抑或,还是会察觉?淳子在他的记忆中,是否仍放在「悬而未决」的档案中?纵使那是档案中最古老的一页,纸张早已泛黄,墨水早已褪去。
多田一树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巴蠕动着,呈现某种形状。这时,车子驶离了野口公寓。
就像没捡起弃猫径自离去般,整颗心被揪着。淳子扭头看着后方。野口公寓的窗户越来越远了。突然间,大门反弹似地打开,多田一树冲了出来。他朝着车子喊叫着什么,然后追了上来。他没穿鞋跑着,他的声音被引擎声掩盖,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见后车窗中,只穿袜子的男人就像默片里的男主角,在夜路上没命地奔跑。淳子成了惟一的观众,双手抓着椅背凝视着。
前方出现了平交道,警铃响起,红灯左右闪烁,黑黄相间的横杆,缓缓放下。
浩一猛踩油门,车子加速冲过平交道,在铁轨和枕木上弹跳着,只听见对面的横杆擦过车头的声音。
淳子依然紧抓椅背。多田一树被面前的横杆挡住,过不了平交道。他张大嘴巴,高声叫着什么,好像在喊淳子的名字。这时,电车呼啸而过,盖过了多田一树的身影,轰隆隆的声音灌满淳子的耳朵。他们的车子明明离平交道越来越远,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却仍未消失。为什么没消失?已经看不见平交道了。后来,她发现那声音是自己紊乱的呼吸,仿佛自己正与车子一起奔跑似地拼命喘息。
他们开到十字路口,前方的黄灯转为红灯,车子缓缓滑至斑马线前停下。
「我刚才没停下来。」浩一说,他定定地看着前方。
淳子也转头望着前方。她拉出安全带,重新系好,响起喀嚓的扣环声。
「傻瓜。」她简短地说。这次,浩一还是没有反问。
浩一把淳子送到田山町的公寓,打算抱着放在后座的东西一起下车。
「别这样。」淳子断然说,「那种礼物,我不是说没理由收下吗?」
浩一指指她身上的毛衣。「那,那个呢?」
「我送去干洗以后再还给你。」
说完,淳子一个转身背对车子正要上楼,却听见浩一喊道:「等一下,你忘了拿东西。」她转身,正想说我才没有忘了拿什么,那件仿麂皮的黑色大衣已经飞了过来,她反射性地接住,衣服上面还挂着标签。
「我明天打电话给你。」说完,浩一关上车门。淳子愣在原地目送,直到车子消失在街头转角。同样地,她明明没理由那样做。
翌晨,她被玄关的门铃声吵醒,已经过了十点。对方说是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