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当然,确实有那种杂乱的垃圾场,或是堆满各种可燃性建材、既没围篱也未区隔的建材堆置场,等于是向「一看到火焰就痛快不已」、「一看到火焰就有性冲动」的人主动招手。不过,那纯粹是「场所」,并不是「场域」。知佳子认知的所谓「场域」,是指发生纵火行为的场所,包括家庭、建筑物、设施机构本身所具备的氛围。
就连纯粹只为了满足欲求才纵火的纵火犯,在经过仔细追问后,也会发现他们挑选纵火地点时,其实是经过微妙的选择。比方说,知佳子负责侦办的第一起案子,凶手是一名年约四十五岁的女性。她的丈夫外遇,造成家庭失和,搞得她神经衰弱,独子在考取乡下的一所大学后离家而居。她很孤独,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也不知道如何排遣郁闷心情。有一次,她看到电视连续剧的火灾场景,竟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她想,若能看到更大的火灾,说不定会更痛快。结果,她一共引起了六次小火灾。
六次纵火地点都在离她家半径两公里以内的范围,而且,纵火目标都是屋龄五年以内还算新颖的独栋透天厝。那个地区正好是高度成长期兴建的住宅开发区,有先建后售的成屋,也有昭和末期至平成初期兴建的新住宅。
侦讯时,这名女性纵火犯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专挑比较新的房子纵火,只是再三向警方供称:「因为正巧被我看到。」「可能是因为房子比较显眼吧,我根本不在乎烧哪里,我只想看火。」
知佳子造访了这六起火灾的现场,最后来到那名女犯人的家。她的住处是她公婆留下的木造双层楼房改建的,相当老朽,外观因为加盖而显得很丑陋。知佳子回到侦讯室后,基于一般家庭主妇的好奇心问她:
「你的房子还不错啦,不过好像很老旧了。没跟你先生商量过打掉重盖吗?」
我提过啊,她说。她还为此存钱,一直在打工,为了改建房子,把每个月的薪水全数存进银行。
「可是那笔钱被我先生花掉了,而且还瞒着我。前后加起来应该有五百万吧,等我发现时只剩下不到一百万了。」
「他是怎么花掉的?」
「玩女人,那是很花钱的,大概都拿去养情妇了吧。」
知佳子向她丈夫求证。当时她丈夫已经开始诉请离婚手续,态度非常冷淡,对警方的调查也很不配合。不过,关于盗领存款这件事,倒是大言不惭地说「花自己赚的钱有什么不对」,盛气凌人地一口承认。
知佳子再次走访那六起火灾的现场。凶手放的火只比小火略强,顶多烧焦墙壁,或烧掉堆在后门旁的旧报纸而已,所以苦主早已将房子整理干净了。知佳子仿佛看到那个坐在侦讯室不肯抬脸的阴沉女子,在那些民宅的窗口、玄关旁的花坛、摆在二楼凸窗边的大花瓶上纵火的那一瞬间。
(不公平。)
她一定这么想。明明自己这么认真工作,拼命存钱,为了这个家这么努力,没做过半点亏心事,手上却什么也不剩,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孩子忙着自己的未来,我却一无所有,以前或许曾经拥有过什么,现在为了丈夫、孩子却全都失去了。
在这个镇上,只不过是出门买个菜、打点零工,就得经过那些她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崭新漂亮房子。那是正常家庭才拥有的幸福象征,而她向来只有被夺取却从未享受过。
(不公平。)
所以她才纵火,火是净化之火,可以把不公平尽数烧光。
知佳子提出了这个推论,侦讯室里的女人首次微微抬脸,看着知佳子,然后用非常疲惫的声音幽幽地说:
「也许吧!可是那应该不重要了吧,就算真是这样,也不可能减轻我的刑责。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从以前就喜欢点火。所以,就算什么坏事也没发生,说不定我迟早还是会纵火。」
原来如此,或许真是这样吧。但知佳子还是忍不住思索。如果,她丈夫的外遇发生在房子改建以后,那会怎么样?那时,或许她放火烧的就不是别人的漂亮房子,而是自己的家——付出种种牺牲、忍辱负重才盖好的家,却对夫妻关系毫无帮助。或许她真的喜欢火,喜欢那种破坏力及净化力。但,促使她实际动手的,纯粹是现实生活中的情绪起伏。因为那窜出的火焰,是朝着心情抑郁的方向奔去。
还有其他例子。一个受不了升学压力、连续纵火二十一次的重考生坦承,自己总是傍晚时分在住宅区徘徊,寻找窗口亮灯、传出笑声的房子。一发现这样的楼房或公寓窗口,他就会记下地点,等到深夜再回来放火。另一方面,也有人专门在肮脏的废弃工厂或荒废的空屋纵火,那是一个被裁员的失业中年上班族,他虽然不自觉,但在他眼中,这种遭到弃置的场所必定和自己的身影重叠吧。
知佳子也经常遇到不是「纯粹」的纵火犯,而是为了湮灭劫杀痕迹,或是从一开始就企图把人烧死的犯案者,那种令她觉得如果换个「场域」,说不定会有不同结果的案例。她曾经侦讯过一名年轻女子,因为介入别人家庭,还跑到男方家纵火欲置对方于死地,结果却烧死对方年迈的母亲。她说,如果单挑绝对打不过男人,所以打一开始就打算去他家放火。这一点正是纵火被称为「弱者的犯罪」的原因。不过,届时是否真有勇气纵火,其实本人毫无自信,年轻女子小时候经历过严重烧伤,被救护车送医治疗,其实很怕火。
「可是,当我看到他家的那一瞬间,我的迟疑和恐惧全都一扫而空了。」
据说那是一栋好房子,谈不上豪华也不算新颖,不过真的很有「家庭」气氛。
「阳台上摆了许多香草植物盆栽,还有迷你蕃茄盆栽,上面结着红色果实。阳台看起来像家庭菜园,一边还放着一辆儿童三轮车,车轮上还沾了泥土。」
她想像着男人与他的妻子,替香草植物与迷你蕃茄除草施肥,熟成后采摘做菜,一家人围桌用餐的情景。她想像着男人让小孩坐在三轮车上,欢笑着跑来跑去的情景。
「我越想越受不了,对我那么无情的负心汉,居然厚颜无耻地过着这种生活。这太不公平了,这是谎言,这个家是个骗局,我非把这里烧光不可。」
知佳子留意到她在说法上的变化。起先,她一直坚称是因为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