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像只毛毛虫一样缩成一团后,我一方面觉得自己这么做很蠢,一方面也有种舒畅的感觉。小仓死时所在的冰冷地板让我知道自己根本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虽然我那时杀死的人是小仓,但也可以说杀死的是我自己。现在树不在这里,而我也自己放弃了母亲和阳咲。什么都没有了。我原本希望能和阳咲、和树一起过着充满欢笑的日子;然而,我却自己斩断了和他们之间的缘分。本来应该是成功守护他们两人,自己也获得幸福才是的。
意识逐渐变得缺乏连贯性,我开始不想再像这样苦恼下去了。教团会原谅我、认同我。时任很温柔,让我想要把自己交给她。我在寻求的是一种确切的温暖。原本应该可以从母亲、阳咲那边获得的,但我却眼睁睁放手错过,所以,现在只能接受眼前的现实了。变化已然来临。我感到非常困。要是就这样睡着的话,我就会变成白色的空壳,或者是其他某种东西。再也无法三个人一起生活——即使是如此微小的愿望也将永远无法实现。
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我扭转了身体。
放在床上的是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包包,映入我的眼帘。根据时任的说法,我再也无法和树、阳咲见面。既然如此,至少希望能够先留下些什么。留下出现变化之前的自己。由于起初是出于无法原谅小仓对树的暴力行为,所以发誓要进行报复的,因此,我想留下一些有意义的讯息给树。记得树说过我是他小说中的主角,所以,这种时候应该可以让我稍微耍帅一下吧。希望在树回来之后能让他想起我,并且露出笑容。
我打开了自己的包包。
我拿起因为受到融化雪水影响而变皱的交换日记。在翻开日记之前,脑海中闪过阳咲和树令人怀念的面容。我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念念有词,借由一再重复同样话语的方式,努力维系着持续摇摆不定的意识。
好想见你们、希望三个人能够再次相聚……
我翻动日记,在朦胧之中突然想到,之前明明特地从树遗留在小屋里的包包中拿走了日记,但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读。
我开始浏览,越往下读,原本焦点涣散的视野就变得越清楚。到了后来,我甚至在地板上摊开日记,投入全副精神阅读其中的每一个字。
树的文笔——他在写的冷硬派小说,多半也是这样吧——其实相当热血。树以从他平时口吻无法想像的恳切态度诉说,鼓励我不可以放弃。在惩罚小屋中迎接新年的树,或许正是用那因为受到寒气与侵蚀身体的高烧影响而发抖的手,写下这些内容的吧。我不由得觉得他和阳咲有点像。不论自己处于多么绝望的状况,依然不忘记关心他人。
『正如同你希望我能够获得幸福一样,你能过得幸福,那也就是我的幸福。』
我可以感觉到,树的一字一句都正逐渐渗入自己寒冷的身体。
大哥说了,不论弟弟做了什么都愿意加以宽恕,希望彼此能够再次见面。
***
晚上十点五十五分。
结束教团例行会议的时任美夜子,在此时返回设施。教团高层的无能程度,早已达到让时任自身也深感厌烦的地步。例如「教团内部存在其他组织的内应」等讯息,其实早在她掌握之中。时任认为内应多半是担任联络员的金城,不然就是资历相当老的早乙女。特别是金城,理当没有任何需要他处理的事,但却经常可以在设施里看到这个人物,其实不妨放长线钓大鱼……
后门的玻璃映出了时任的脸。除了她之外,此刻附近没有其他人影。时任卷起袖子,让玻璃映照出自己的手。在接近她左手手肘的位置,可以看到一处令人不快的斑痕。以前的时任,全身各处都有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斑痕,但现在只剩下这一处了。她极其讨厌暴力。
时任再次看着前方,打开设施的后门,走向旭所在的小屋。她右手拿着一个纸袋,里面装有水壶及干硬如柴的面包。她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在变得情绪化之前,她已经早一步让理性先开始运作。晚色深沉,空气也冰冷而凝重。不管是浮在夜空之中的银白色月亮,或者是偶尔一闪即逝的流星,对时任的情感都无法造成任何刺激。
少女认为,自己现在应该在意的是教团的气数。时任早已认定,教团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崩坏。时任心想『吾等』之中的『愚蠢者』造成的小破绽,已经遭到外界得知,更经由具有一致利害关系的敌人,辗转传入了公安耳中。
要如何透过教团来活用旭呢?根据对方已然彻底绝望的表情,时任不排除旭选择自我了断的可能性。时任心想虽然旭还只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少年,身高也比同年龄平均值要来得低上许多,但是,他勇敢地订立并执行了杀害壮汉小仓的计划,而且对自己也投以宛如挑战般的眼神。少女认为,旭在能力方面没有问题。虽然教团所寻求的是能力优秀的人才,但时任的想法则稍有不同。在『吾等』之间,有着比夜晚更漆黑昏暗的杀人牵绊。时任踩过雪地,思索着崭新组织的架构。
她来到了可以看见小屋的地方,从木门缝隙处透出灯光。
「带吃的东西来了。」
时任边这么说边打开了门锁。
时任稍微推开门。由于屋内不但没人回应,甚至完全没有任何声音,让她觉得不对劲。她也考虑过旭试图反击的可能性,毕竟对方是个已经不顾一切,彻底豁出去的少年。时任注意倾听,冷静地进入室内。
空无一人。
时任不禁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她审视小屋每个角落,但到处都找不到旭的踪影。屋内只有发出燃烧声的暖炉,以及扔在地上的毛毯。她找不到有可能供人躲藏的场所。简陋的便器也只有一个勉强能让手伸得进去的小洞。小屋没有窗户,入口处的木门,直到刚才为止也都确实处于上锁状态。
时任在小屋内走动,再次寻找旭留下的痕迹。她马上就发现了与自己之前来小屋时有所不同的地方。或许是遭到某人移动过了吧,床脚没有靠紧墙壁。
时任蹲低身子,窥探床下。
她的额头,感受到一阵像是由下往上吹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