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一人

「树很快就会回来,阳咲她也……」

  「就算回来了,你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在此不厌其烦重述,你是个杀人者。试着想像看看吧,仰慕你的树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起初或许会认为你是为他而这么做的,对你怀有感激之意吧。但是,慢慢就会转为恐惧,当你偶然发怒时、当你脸上没有笑容时。你也会开始害怕树,觉得自己或许会因为一些小口角就杀掉他,或是遭到他杀害。毕竟,你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我的思考开始变得不太清楚。虽然我认为树不是那种会冷淡对待我的孩子,相对地,对自己却没有什么自信。我真的做了,而树没有。还有阳咲以及其他我比较熟悉的人,据我所知,他们也都同样不是杀人者。

  「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喔,旭。」

  我猛然一惊。因为自己低头看着下方,所以没发觉时任已经来到伸手就能抱紧我的位置了。时任依然俯瞰着我,以温柔的语气开口:

  「你的心情,我非常能够体会,到了甚至会觉得心痛、想要哭出来的地步。请你好好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希望你能够试着将想像力用在我身上。我是个十六岁的女孩。以『吾等』而言,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你能够感觉到其中的牵绊吗?」

  时任的手静静地朝我的头伸过来。我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开、时任留在原地,似乎感到颇为遗憾地放下了手。

  「『吾等』已经完成了让你无从抵赖犯行的准备。若是你到那时还不承认,就得接受符合所犯之罪的私刑。你不妨先暂时活在『不知什么时候要接受审判』的恐惧之中。」

  时任一派冷静地离开了房间。虽然窗帘还是开着的,我却觉得房间内的黑暗仿佛变得更深了。

  我靠到床的支柱上,就这样慢慢地滑坐在地。在脑海中反覆浮现的全是强烈的后悔与焦虑。不断颤抖的身体,发出「干脆就承认一切吧」的诉求。时任表示愿意原谅我。

  我发出惨叫声。恐怖感让我像是背上装了弹簧似地一跃而起,拿起了放在书桌一角的厚重书本。凭借着月光,我看着手中的教团教典,内心闪过一股想要翻开封面,好好认真研读的冲动。

  房门附近传来声响,然后是踩在走廊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抛开教典,飞也似地扑过去捡起地上的东西,接着一股作气撕开了信封。这里也有新的救赎,母亲她一定也会原谅我——我毫无来由地这么想。

  ——对不起,旭。协力者的说法是,要把你的朋友带离设施有其困难。真的非常抱歉,虽然我能够支付的金额也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超过了协力者有办法对应的限度。

  温柔的旭,对不起。虽然我想你二十号应该已经没有意愿现身了,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再询问你一次——

  我像是回到定位一样,再次把背靠到床的支柱上。时任也好、母亲也好,她们都要我和阳咲、和树告别。

  既然如此,干脆我一个人……想到这里,我用力闭上眼睛。阳咲又变得更远了一些。

  在设施的生活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了。三人一起在雪地上奔跑的日子,难道再也不会回来了吗?我摇摇晃晃地提起脚步走向窗边。就像是受到捕虫灯吸引,我抬头看着满月,觉得自己逐渐变得恍恍惚惚。

  我试着冷静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试着将各式各样的不安先暂时全都逐出内心。经过了一阵子,不安还是像焦黏在暖炉台座上的污垢一样,始终清不下来。由于不管再怎么努力挣扎都还是没办法将之甩开,所以决定就这样直接咽下不安的感受。我紧咬下唇到会痛的地步,将小仓的恶行与自己犯下的罪行放上天秤,用尽全力思考。对于那宛如罪恶的事物,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彻底将之赎清。小仓已经死了,而我还活得好好的。

  希望能获得一切的心态是错的。我是杀人犯,原本抱着即使和小仓同归于尽也无所谓的想法。是我不好,我输给了小仓引起的邪恶感情,因为无法继续承受而杀害了对方。虽然嘴上说是为了他人着想的行为,但同时也没有忘记把自己的幸福一起纳入计算。不论如何,就结果而言,阳咲与树的和平获得了守护。

  这样就好了。

  我这次真的伤透了阳咲的心吧。没有顾及他人感受,让她因为失望、悲伤而变得黯淡的眼神,我绝对不会忘记。对阳咲来说,比起自己的犯行,最该瞒着她的事物其实是母亲的来信。

  不管接下来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惩罚,我只希望能够对阳咲做出补偿。

  3

  阳咲依然躲着我。

  我试过在房门前先简单地向她道歉,也曾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时开口叫住她,但反应都相当淡薄。她背对我离开时,肩膀不时微微抖动。似乎连彼此四目交接都让阳咲觉得不好受的样子,我甚至开始有了「或许自己不要接近她会比较好」的想法。到后来,更是连用餐时刻都无法看到她在餐厅出现了。

  阳咲终于愿意再次面对我,已经是一月二十号的事了。

  那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有暴风雪肆虐,即使看向窗外,视野也只有几公尺,然后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雾。

  吃过早餐后,我在房间里进行外出的准备。我最后决定,只去和母亲见个面。既然她想见面就见个面吧,只要能让她感到满足就好了。

  阳咲自己来到房间找我。看她这几天的样子,现在这个行动实在太过令人意外,我一时之间只能呆在原地。

  「你现在就要去见伯母了吧。」

  阳咲打量我穿起外套,肩膀上挂着包包的模样,然后这么说。

  相隔许久才又能从正面看到的阳咲脸庞,深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她的眼神有些胆怯,从下方投来像是在窥探我脸色的视线。

  我试着露出尽可能爽朗的笑容。

  「我很快就会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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