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一人

不知为何遭到她一直追问各种问题。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所以,你还是赶快逃离这里比较好喔。」

  「所以,我也说过我们就一起离开嘛。」

  结果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我再次提高了音量,阳咲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是旭你的妈妈吧。你其实很高兴吧。就让我们告别彼此好啦。」

  「告别?」

  连我的嘴唇也开始颤抖了。

  阳咲把头埋进了双腿膝盖之间。

  「因为我没有妈妈,所以跟旭你是不一样的啦……」

  「就算你说不一样,我也……」

  「就是不一样啊。虽然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但是,旭你肯定也对我怀有误解。这个地方是一处异常的设施,对吧?其实我也有类似的一面。以后还是——」

  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一样,阳咲稍微停了一下。

  「——还是不要再见面比较好,拜托。」

  「阳咲……」

  「已经九点了,你快点出去啦。」

  在我和阳咲之间,仿佛落下了一片拒绝任何事物的帘幕。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要是没有收到什么来自母亲的信就好了、要是没有回信就好了……自己对阳咲几乎一无所知。这样的认知,让我受到严重打击。

  我回到昏暗的走廊上,就这样走到了后门。某一天,阳咲曾经在这里满心期待,准备迎接被关进惩罚小屋的我返回设施。在玻璃门另一侧的外界,现在只剩下一整片蓝黑色的夜晚。

  天花板上有台摄影机。我一边伸长脖子抬头看着它,一边发出无声的自言自语——我是为了什么而杀掉小仓的呢?

  2

  母亲指定的那个被人们称之为「流言小屋」的建筑物,我大概知道在哪里。

  那是某年夏天的事,包括我在内,设施里的一群孩子进入了位于村子西边偏远处的杂木林。我们穿过沉郁的森林,差点被坡度相当高的坡道累垮,好不容易才登上顶端后,看到了一间房子。那是以粗大木材搭建而成的木造屋。我还记得大家在屋子里一边吃着便当,一边听着教团人员在台上讲授莫名其妙教义的场面。

  传说,在教团之中拥有一定以上地位的人物,曾经将这里当成别墅在此生活,或许也曾用这里进行某种密会吧。

  密会……我不禁遥想起先前高高兴兴地说着「间谍」之类话语的树。

  靠步行从设施前往那间山中小屋的话,需要走两小时以上。如果路上积雪的话就更花时间了。由于森林之中也有车道,所以母亲应该会是坐车过来的吧。

  在我想像着与母亲会面的光景时,不知不觉就受到了像是焦躁感的情绪所笼罩。

  阳咲的房门已经被她关上了;就算我强行推开门闯入,她也几乎都处于沉默之中。即使偶尔开口,说的也都是关于我母亲的事——早点去跟伯母见面、快点离开设施去探望树吧。时间就在她顽固地重覆类似言行的期间不停流逝。

  在阳咲和树都不在的情况下,距离约定的「一月二十」这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我谨守规定,深深地坐进餐厅的椅子,挺直了背脊。我举起手献上祈祷,获得职员许可后才拿起汤匙。晩餐是炖汤。我旁边的男生正发出咂咂声舔着盘子,对面的女生也依然是面有菜色的样子,正以叉子刺向红萝卜。

  即使是不知道村子之外世界的我,对于这处设施也感到十分诡异。这里的孩子几乎都已经将心灵完全交给教团,所以除了阳咲和树以外,我也没有交其他朋友。仔细想想,在这群顺从的孩童集团之中,不如说我们才是异常者。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设施才会分派小仓这种行事偏离常规的人来当我们指导老师的吧。

  在餐厅的门口附近,有人开始哭了起来。像是打翻了餐具的夸张声音在餐厅里回响,马上有一名职员跑过去大声怒吼。原本在哭的孩子,哭喊声毫无抵抗地逐渐萎缩、消失,其他人彷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继续用餐。我也确实地融入了这股氛围之中,用杀害小仓的双手喝光了没什么味道的汤。

  我在整齐地走出餐厅的孩童之中找到了阳咲的身影。她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混在那群无足轻重孩童之中,垂头丧气走着的阳咲,看来十分阴沉,到了连我都差点没办法分辨出她的地步。虽然我想开口呼唤她,但害怕又会遭到冷漠对待。总觉得,不管是我或阳咲,似乎都正逐渐遭到设施创造出的灰色漩涡所吞噬。

  回到房间后,我很快就关掉了灯,钻进了被窝。阳咲当成生日礼物送给我的书读到一半就放着了,树从双层床的上铺消失也有好一段时间了。

  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猛然涌上心头的事物是小仓冻僵的尸体。即使闭上眼睛,已经失去生命的白色空壳也还是会从眼前的黑暗中浮现。直到不久之前,我都还能够以「这个人渣」的心态悍然将之挥去,然而,距离犯下罪行的时间越久,那副景象却反而越发鲜明。

  明明没有感冒,但全身却都冷得直发抖。当初因为害怕遭到警察逮捅,为了计划、步骤而烦恼时,身体反而还比较轻松。

  来自走廊的声音让我一惊,转头看向门口。

  时任以带着几分优雅的口吻说着「打扰了」,闯入了我的房间。

  「刚刚和阳咲畅谈了一阵子。」

  她甚至没有伸手摸索电灯开关,就这样继续往下说。

  我战战兢兢爬下床,在黑暗之中,时任的白色制服十分醒目。我产生了「衣服上肯定连半条皱纹都没有吧」的单纯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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