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们退下吧。」
理查德蹙眉制止了他们,并且催促他们退下。不光是斥责弗格的那位士兵,而是全部四人。「太危险了!」「但是……!」面有难色的士兵们被锐利的目光一瞪而退下,房间里于是只剩下弗格和理查德两人独处。
亲王笑了。
以看似亲切却又带有哀怜的目光。
「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但当时的弗格并未察觉到,理查德视线与声音里透露出的温柔。
对他人反射性表现出拒绝,放弃想像眼前的对象正在思考什么——那些如看待无机物般对待他的侍女及研究员,弗格不知何时也变得像他们一样了。
内心只是想着「八成又要对他下达什么命令了吧」,弗格面无表情地等待后续话题。
但是——
「……看样子对现在的你来说太勉强了。」
理查德不知为何微垂下视线并摇头。
边摇头,指尖抵在紧蹙的眉宇之间,自言自语似的愤愤说道:
「真是的,扼杀人也要有个限度!那群守旧派的死老头,这下子不就跟『那女孩』一样,只是试图掩盖了吗!早知道一开始就该不择手段,由我来……」
听见他愤懑的语气,弗格内心稍微被打动了。
他突然燃起了兴趣。
对方显现出来的情绪若称之为憎恨,则稍嫌幼稚;称之为抱怨,则蕴含的厌恶却稍嫌过头。
是在对什么发脾气?他人?体制?还是自己?又或者是对于涵盖了这些的一切?
——事后,弗格回想。
亲王抱持着复杂的内心纠葛。他被夹在良心与盘算、伦理与政治之间。
而面对的问题则是:弗格以及「那女孩」——两个意外出现在王家的异质存在,该如何处置他们才好?将他们软禁、随他们的心灵腐朽令他于心不忍。话虽如此,若放他们出去也只能踩在见不得人的道路上。无论哪一种都是违背人伦的选择。
但像这样的同情,说白了不也就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吗?割舍无益的感伤,看是要将他们视为禁忌并盖上无机质的封盖,抑或视为道具冷酷地加以利用,不就是应该屏除情感而去下判断吗……矛盾而对立的情感在内心交错,他紧咬着下唇。
让他内心纠葛的根源是什么?
当时的弗格不明白,但他现在懂了。简单来说,理查德是在挂心「她」还有弗格。
为他挂心的人,将心情投向了他。温暖,然而却藏有些许欺瞒,绝对称不上高洁,但正因如此所以再平凡不过、理所当然的——情感。
不,当时自己的内心深处一定也早就理解了才对。
因为当时听见理查德愤怒咒骂的时候,弗格就已经有所感想了。
觉得有趣。
总觉得很有趣。真想看看这个人的更多表情,想再多听他说话,想和他对话,想接触他看看——
「若对现在的我来说太勉强,那我必须有怎样的改变呢?」
下定决心的同时,他说道。
理查德讶异地抬起视线。与研究员看见「消失点」时所表现出的惊讶有着决定性的不同,那感情不是针对弗格的能力,而是弗格的内心。
「你想拜托我什么事?」
他问道。
理查德抿着双唇点头。与负责传话的侍女全然不同,那是接收到了弗格意志的表隋。
「要是有我能办到的事,我做。不……『我想去尝试去做』。」
像是要确认单字、确认发于自身的话语意义,他缓缓道出了这句话。他觉得笼罩在脑中的白雾似乎藉此散去了一些。甚至有种感觉,彷佛有一道裂痕划破了那片漫漫的虚无——那片一望无垠的雪白旷野。
「是吗,谢谢你。」
回应他的是一个笑容。
「不客气,请尽管吩咐。」
所以他也不自觉回以微笑。表情虽有些生硬,却自然绽开了笑靥。
而在那之后。
弗格开始在理查德身边学习各式各样的事,完成各种工作。
并非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美事。不如说,玷污双手的事还比较多。
这里是匍都。扭曲的阶级制度掺杂着毒气,权谋算计渗透其问,盘旋着晦暗的都市——若没练就一身将善恶兼容并蓄的处世之术,实在无法胜任。更别提安排给弗格的职务是王属军的特务部队。不光是为了顺利存活的能力,甚至更被要求熟练于杀人的实力。这些绝非关在王宫的房间阅读哲学书籍便能学会的。
虽然他经历了许多的幸福,但痛苦悲伤的经验也相对不少,甚至更多。可是他丝毫不打算再回归软禁的王宫生活。因为对弗格来说,活在外面的世界也就等于与他人有所交流。不管是善意、恶意或者喜怒哀乐——不管是正面或负面,所有情感都是发自于心与心的接触。那正是他人与自身的连系,与过往折磨自己的孤独全然相反。
然后大约经过了一年。
弗格的精神已成熟到堪称为大人,也逐渐开始自觉到与理查德之间的信赖关系,就在那样的某个春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