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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面Hindu‧India的政治宣传看板再度与列车错身而过,并把我拉回现实。约翰‧保罗发现我的眼神追随著看板,对我说:
「标语旁边的图画,只是社会主义写实风格的余兴节目罢了。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只要超越了一定的限度,他们的美感就会变得很接近。不,或许该说他们的美感会同时退化到某种相近的程度──」
「你真是个人渣。」我不带任何感情地对他说:「我之所以鄙视你,不是因为你传播屠杀。而是你一边嘲笑那些基本教义份子,一边把他们当成道具利用。」
「所以你不能接受我轻视别人……?」
约翰‧保罗问道。
「你不但轻视他人,还诱使他们互相残杀。你的手比他们还要骯脏,而他们比你更值得信任。」
「看来,我下定决心要背负的罪,与我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成比例。我虽然没有动手,但会负起全部的罪责。」
「所有成员都会被审判。」我肯定地说:「他们会在海牙受到审判,但你不会。」
「国防部吗?」
「没错。但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处置你。」
我不再说话,观察著约翰‧保罗的反应。但他没有任何反应。那个男人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论是恐惧或绝望。
过了一会后,约翰‧保罗开口说:
「我很渴,可以给我水吗?」
「帮你贴上昏厥贴片后,就不会觉得口渴了。」
「真无情啊。」
「露西亚在哪?」
「不在这里。」
「这我知道。所以我才会问她到底在哪里?」
约翰‧保罗耸耸肩说:
「这个问题和你的任务无关,不是吗?」,
「的确无关。」随著心情开始激动,我的声音更加低沉,并带著冷酷的气息。「但我只想找到露西亚。」
「你只为了这个理由,就毫不留情地杀死小孩?」
我看著约翰‧保罗。这句话是他对我的嘲讽。也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情绪反应。那是他对我的敌意,而我也感觉到愤怒,这让我心里的某处松了一口气。
「杀小孩是不得已的。因为那是工作。」
我尽可能地用无趣的话语来回答,但约翰‧保罗听到后,愉快地笑著说:
「你说谎。我很清楚,你们在执行任务前,都会把感情调整为适合战斗的状态,对吧?这是为了让你们能果断地杀死小孩,而且不会留下心理创伤。你们在扣下扳机的一瞬间,不会有任何罪恶感。我说得没错吧。」
我默默地听他说下去。
「因为那是工作。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在十九世纪时,成功让许多连虫子都不敢杀的平庸之人执行了非常残暴的屠杀行为?因为那是工作,纳粹就把犹太人送进毒气室。因为那是工作,东德边境的警备队就枪杀了要逃到西德的人。因为那是工作。因为那是工作。人不需要成为士兵或亲卫队。所谓的工作,不过是人类拿来麻痹自己良心的藉口。孕育出资本主义的,是鼓吹人们热衷于工作并储蓄的新教。换言之,工作就是宗教。人们对于那两者的信仰虔诚度,没有明显的落差。大家都依稀意识到这件事,但谁都不想正视。」
「你工作勤奋的程度也不输给别人啊。在世界各地奔波,事不关己地引起大屠杀。」
「是啊,是啊。我们根本就是同一类的人。」
「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我们真的是同一种人。没错,我只不过是念出了诅咒的文字,并没有真正拿枪射杀别人,也没有对别人的房子放火。所以,我的手完全没有杀人的触感。反过来,你呢……?你的感情已经调整成战斗专用,那大脑还能感觉到杀人的触感吗……?当你射杀那些拿著枪的小孩时,会产生应有的安心与罪恶感吗……?我可以断言,你完全没有感受到。你接受军方的医学处置,使感情在上战场时达到最佳化,因此在战场上都是靠著本能反应在杀人,而且完全地保持冷静。坦白说,恐怕你和战友们虽然都参与了真实的战斗,但却一直感到不满足?那是因为,你们虽然杀死了眼前的敌人,但却没有产生该有的情绪反应。你们应该也不确定杀人意念是不是出自自己的本意,因而感到不安。」
完全说中了。他不断说中我内心的想法,让我开始憎恨他。车厢虽然不停地摇晃著,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男人看起来却像静止不动。我心想。约翰‧保罗背后的风景,彷佛是另外拍摄再加以合成的。
「是的。你们不能因为工作而使心灵生病,所以才会进行感情调整……就像食品工厂里的工人用手套覆盖住手一样,你们也覆盖住自己的心。但更正确的说法是,你们准许自己的心被覆盖。你们准许自己对其他人以及小孩的生命没有感觉。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比『杀死小孩』的行为,还要残酷许多。」
「你没有资格说别人残酷吧?」
「那我们不妨就彼此指责对方的残酷好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屠杀文法对脑部的影响,很类似你们在出任务前所接受的感情调整。」
「我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我用下巴指著Hindu‧India的那些干部说:
「我们接受的是一种提高自己生存本能的防卫性处置。我们不会假借无意义的仪式之名,莫名其妙地砍断小孩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