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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陷入混乱,就好像被台风扫过一样。
因为暴徒向警察施暴,所以城内多处的石砖剥落。在赤裸的历史痕迹下方,可以看到鲜红色的人工肌肉正在搏动著,其表面上覆盖著有如网络的血管。
我漫不经心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在历史悠久的建筑墙面上,原本有著代理商设立的奈米薄膜广告,但暴徒已把那些薄膜剥下,放火焚烧。街道上有多处正在冒著黑烟,但却看不到半个暴徒的身影。彷佛大家出来施暴后,便跟随著哈梅尔的吹笛人一同离开了。
裸露在街道上的红色肌肉,为灰色的街道増添了色彩。我试著用鞋底踏了踏人工肌肉。虽然坚硬,但依然拥有活体生物应有的弹性,因此我的膝盖被弹了回来。
我向郊外走去,一边注意不要踩入剥落的石砖间的缝隙。暴徒离去之后,这个街道上只剩下文明的残渣,我觉得除了我以外,其他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座城市只剩下我一个人。或许,整个欧洲也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离开了布拉格的街道,来到郊外,眼前是一片延绵到地平线彼端的红色草原。
「怎么了,我的儿子啊。」
天上传来了这个声音。我抬头往上看,发现草地上耸立著一个巨大的物体。那是巨无霸客机的机翼。机翼插在地面上,有如一座高塔,白色的翼面已经剥落,裸露出鲜红的人工肌肉。
「这里喔,这里。」
我朝著声音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一个有如人工肌肉般全身鲜红的人,一瞬间认不出她是谁,但过了一会儿,我确定她是我的妈妈。她全身皮肤和机翼一样已经剥离,并露出鲜红色的肌肉。
这时我才注意到,延伸到地平线彼端的红色草原上,并排地掩埋数具侵入鞘。侵入鞘表面的黑色迷彩镀膜已经剥落,内部的人工肌肉群暴露在空气中。部分肌肉从侵入鞘上掉落下来,鲜红且细致的续维在风中摇动,在我看来,有如一团红色的海草在那儿摇曳。
「妈妈,你的皮都被剥掉了耶。」
我说完,妈妈耸耸肩回答:
「因为我在核爆中被烧成这个样子啊。」
「妈妈应该是死在华盛顿才对啊。是被我杀死的。」
「杀死我的是车子。终结我生命的是医生。我的儿子啊,杀死我的不是你啊。」
「可是只要机器继续运作,妈妈就能继续活著。」
「那种状态还能算是活著……别开玩笑了。」
「可是你的心脏还在跳呀。」我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妈妈……有一种说法是,只要心脏还在跳,几个内脏便还有功能,这就算是活著。可是我觉得这种想法很落伍。」
「是啊,真的很落伍。这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思维了。」
母亲面露哀伤地微笑。我看到妈妈的脸后,弄懂了人的肌肉是如何移动,才让脸部形成名为微笑的状态。
「不过,你烦恼的应该不是生与死的界线吧。不是吗……」
我摇摇头。
「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是不是我杀了妈妈。妈妈,告诉我,在我进行认证,并说了YES的那个当下,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是在谈论罪吧?」母亲点头说:「你做得很好喔。你为了我,做了一个困难的决定。关掉自己母亲的维生装置。停止供给维持自己母亲生命的奈米机器。把自己母亲放进棺材里。这对你来说真的是很痛苦的决定,但你是为了我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真的是这样吗……妈妈。」
「当然不是。」
妈妈冷冷地说:
「你希望我那样说,对不对?没有人知道真相。更何况我已经死了。」
我开始感到害怕。母亲突然变得很残酷。
「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认为,你每次都是听从他人的命令而杀人。上级告诉你杀人是为了防止更多人被屠杀,而你也觉得,自己只是一把枪、只是一个政策工具,这一切都不是自己决定的。你就是藉由这种想法逃避沉重的责任。」
「妈妈,别再说了。」
我哭著哀求她。
「但是,你在杀死自己的母亲时,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你擅自想像妈妈现在很痛苦、妈妈活著很辛苦,但其实躺在床上的我不曾跟你这样说。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想像。事实上,在医生询问你时,是你以自己的自由意志决定要中断我的治疗,所以你必须背负这个责任。你过去在任务中杀死那么多人,那并非国防部与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决定,你也必须负起杀死那些人的责任。」
母亲毫不留情地追究我的责任。我虽然掮住耳朵,但那些残酷的话语就如同奔流般,无法停止。
「不过,我的儿子啊!你不但要对我的死负责。到目前为止,你杀了很多大将军、少校、或自称总统的人,那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都是你自己要杀他们的。你只不过是一直不去思考这个问题。你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为何要杀人,对不对?」
我一边大喊著「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跑回无人的布拉格街道。
「既然杀了我是你自己的决定,那么到目前你在任务中杀死的那些人,也是你自己的决定。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你只不过是想藉由背负杀死我的罪,来免除杀死那些人的罪。」
不管我跑得多远,母亲的声音依然毫不留情地传进我耳里。像极了巫婆的声音。我抱著头,想把自己隔绝在周围的风景之外。
「抱住头也是无济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