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
已经离开人世的艾力克斯如果曾进行过心理谘商,不知道谘商师是不是这样回答他?
杀人、杀人、不停地杀人。为了杀人制订缜密的计画。想像暗杀目标的外型大概是什么样子。预测暗杀对象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暗杀对象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小孩,晚上睡觉前,会不会念童谣给女儿听?
这样的工作,简直就是压力的代名词。天主教徒艾力克斯若要找人聊聊,那一定会找神父,而不是谘商师。不知道艾力克斯有没有与今天来参加丧礼的神父谈过?他是否曾在告解室中,为了自己杀死许多人,而请求宽恕?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神父会不会因为没有成功拯救艾力克斯、没有想出能拯救艾力克斯的话语而感到罪过?
在工作中所犯下的罪,就是原因。
我想像著神父像谘商师一般,如此回答艾力克斯。你的工作无论如何都会让你背负罪愆与过著地狱般的生活。要不要去跟上司谈谈,把你调到别的部门呢?或许你可以去温暖的地方度个假,暂时逃离罪愆与地狱。
的确,这两年真的忙过头了。我们原本就因为工作背负著太多罪愆与地狱,而华府发出的暗杀许可证还多到处理不完。
当然,这并不只是华府的错。两年前我们前往某国杀了那名前准将后,整个世界似乎就开始发狂。非洲、亚洲、欧洲接连发生内战与民族纷争,换言之,世界上所有地方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几乎所有的事件,都符合联合国在某个决议中所说的:「无法漠视的违反人道的罪行」。
就好像某天,屠杀突然变成内战的基本配备一样。
在过去两年来被杀死的非战斗人员,占了整个二十一世纪中,因内战或恐怖攻击而丧生者的六成。因为牺牲者的人数实在太多,所以全世界的记者都还来不及跟进报导。
也因为如此,部分无辜牺牲者的哀嚎就被媒体忽略,淹没在网路的大海中。除了一些受重视的重大残忍行为以外,其他的事件报导都被当成不重要的网页来处理。发送资讯很容易,但要引起世人的注目却很难。世人只对自己想要的资讯有兴趣,换言之,资讯只不过是资本主义下的商品罢了。
若说我们这个斩首部队在这两年来飞遍世界各地,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因为我们经常长时间乘坐高速飞机移动,所以威廉斯曾经笑说,根据相对论,我们的时间一定比整体美国人的时间还要慢一点。
我们真的工作过度了。
世界过度要求我们介入,我们也被迫肩负著过多的责任。所有下令屠杀的领导人,包括希特勒在内,都是由民众推选出来的。该为屠杀负责的,绝对不是只有一个人,结果,我们亦无法对有罪的人进行审判。
杀了这个人以后,这个武装势力的凝聚力就会消失。
杀了这个人以后,双方会比较容易和谈。
华府会选出「对于遏止屠杀最有效果」的暗杀对象,接著交由我们去执行任务。被美国暗杀的第一层级对象,在某些意义上,或许该说是为了和平而牺牲的殉教者。
这些殉教者,在杀死前准将之后的两年内,我亲手杀死了两个。包含这两次的任务在内,我一共执行了五次暗杀任务。其中有几次是用侵入鞘越过国境,也有几次是伪装成观光客与记者、搭乘客机或从陆路进入目的地。这些任务的内容、目标各有不同。但是其中却有一件事是不变的。
在我参加过的五次任务中,他的名字在任务计画中出现四次。
两年前,这个人于欧洲某国的内战中,在某个屠杀人民的武装势力担任「文化资讯次长」。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名字会固定出现在作战命令书中。这很不寻常。彷佛他是个游历各地内战的旅人。
但华府对杀掉他如此执著,就表示他不只是一般的旅行者。任务计画上记载的人物侧写,随著一次次的任务愈来愈详尽。虽然上级希望我们逮捕他,但并不会在现场全盘托出与那位人物相关的所有资料,而是带有官僚作风地,在每次作战失败后,才逐渐把愈来愈多的资料透露给我们。威廉斯曾经很不开心地抱怨道:「一开始就把所有资料都告诉我们不就好了。」后来,这个人物渐渐蒙上一层有如恶魔或是神话般的面纱。
约翰‧保罗。
虽然是个平凡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名字,但也是从我们杀害前准将后的两年间,一直成功逃离我们的名字。
「约翰‧保罗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威廉斯用演戏般的口吻这么问道。
「一个被美国政府追杀的美国人。同时他的同胞接到的不是逮捕命令,而是暗杀命令。这位逃亡者周游于堆满尸体的杀戮之丘。约翰‧保罗到底是何许人也?」
「就是普通的人类啊,和我们没什么差别。」
我如此回答后,威廉斯摇摇头,露出「你根本不懂」的表情说:
「你少无聊了。重要的是之后该怎么办?」
「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他再怎么厉害也是人类。只要是人类,就有露出破绽的一天。到时我们就可以抓住他。」
「接著杀掉他。」
威廉斯明明有老婆,但不知为何却在难得的假日跑来王老五的家里,甚至还擅自订了达美乐披萨,兴高采烈地说了一些让人郁闷的话。看来昨天艾力克斯的葬礼对他影响不小。
客厅有一面不会照到阳光的墙壁。这是为了看电视或电影而空出来的。我们坐在沙发上,手上拿著百威啤酒,佣懒地看著《抢救雷恩大兵》最开头的十五分钟──同盟国联军在奥马哈海滩上被打成碎肉,而且不断发出哀嚎。这个片段是整部电影最精彩的部分,更重要的是,付费电影都可以免费观看开头的前十五分钟,而这个片段,刚好就是免费的。
我们都已经三十岁了,却一点都没长大。至少,在美国的消费主义洗礼下,一点都不像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