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生命现象,而医生正在询问我是否还要持续这样的治疗。外观如昔的母亲躺在乾净的床上,无意识地看著我如何做决定。她看起来像是活著,但那是因为注入她体内的奈米分子不断地运作著。我们受伤时被施予的「战斗能力维持技术」,也一样是藉助奈米机器的力量。
在纯白色医院的苍白寂静中,我提交了同意中止治疗的文件。医生问我是否同意关闭生命维持装置,而我回答:「是的。」并按下拇指的指纹为证。于是,奈米机器群从无意识且不需要再寄宿的身体退出,母亲因此迅速死亡。
然而,母亲是否真的死了?有谁能说她在我下决定之前就已经死了呢?
到底怎样算是活著?怎样算是死亡?从二十世纪的尾声以来,生与死的界线就随著医疗技术的发展变得暧昧不明。超过半世纪以上的时间,人类对这个议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并且将之与其他问题一起拋到未来再解决。
但是,我们面对这个问题时,只能和面对人生中的其他杂事一样,默默地接受吗?总之,母亲死后接受了防腐处理,漂漂亮亮地放进棺材。之所以进行防腐处理,是依据华盛顿州法的规定。人经过防腐处理后,就可以确定死亡。
这就是截至目前为止,我最新杀掉的一个人。
「薛帕德上尉……薛帕德上尉。」
我被呼唤声叫醒。刚刚似乎是看资料看到睡著了。因为我从死者的国度回来后,经常会流著眼泪,所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幸好没被来叫醒我的机上运输管理人看见我在无意识中哭泣,我松了一口气。
「请醒醒,只剩十五分钟就要发射了。」
机上运输管理人说完就马上离开。所谓发射,并不在是开玩笑。近年来,已经愈来愈少人用「高空投下低空开伞」这种过时的跳伞方式侵入敌人阵营,取而代之的是能将电波反射降到最低,并能快速、灵巧地移动的「侵入鞘」。机舱里排放著许多黑色棒状的侵入鞘,看起来就像是一支支巨人的原子笔。检修人员们正专心地检测著侵入鞘。我环顾四周,看见同事们都站在飞天海苔平坦的货舱中,忙碌地工作著。
「你竟然能在这台凿岩机里睡得那么熟。」威廉斯一边说著,一边朝我走来:「刚刚我们遇到乱流,摇晃得非常厉害,你知道吗?」
我回答不知道,威廉斯愣了一下,笑著说:
「你的冷感症还真严重。你做爱的时候开心吗……」
军用机不可能像商用客机那么舒适。现在的科技和上个世纪比起来,已经进步很多了,但是在军队中,舒适度总是被排在很低的顺位。我们搭乘的这台Flying Seaweed,外型是能把电波反射抑制到最低的扁平长方形,这种形状极度奇特的飞行器之所以能在空中飞行,是因为有电脑软体以精密的计算在控制平衡。这样的设计原本就很扯,所以我也很怀疑它到底还有没有舒适度可言。
「我觉得我跟一般人一样舒服啊。你不用准备吗?」
「我才想问你准备好了没呢!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是因为担心你功课没做完,所以才来看看。」
「真是感谢你。」
我如此回答后,威廉斯在我身旁坐下,把脸靠过来。他是一个很八卦的人,不管是多无聊的事情,都可以说得像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总是会凑到我身边,低声说一些小道消息,例如谁交到了女朋友、某人有很变态的性癖好等等。
「对了,克拉维斯,你觉得这次的作战计画安排得如何……」
这是参加这次任务的成员都很关心、但不会有人主动提起的问题。因为军队里有个不成文规定──就是士兵永远不可以问为什么。威廉斯是一个体魄强健的特种部队成员,但却有著与体格毫不相称的强烈好奇心,而且很大嘴巴,喜欢讲一些八卦。他很开心地问我:「你知道吗?莎莉赛隆在十五岁时,亲眼目睹妈妈开枪杀死爸爸呢。」
「我不知道。」然后我转换了话题:「同时要暗杀两个目标,真是艰钜。如果两个目标没有同时出现在预定地点的话……我们太容易被那些讨人厌的不确定因素左右了。」
「这不是重点啦。」焦躁不安的威廉斯摇摇头说:「重点是目标B。他是美国人。」
「因为全世界到处都有美国人啊。」我叹口气,接著说:「还是你觉得,能毫不犹豫的杀死别国的瘦皮猴,却很难对同胞下手……?」
「他是邪恶的同胞。根本就不知羞耻又没良心。」威廉斯断言:「不过,那个人物侧写很奇怪。感觉好像刻意隐瞒了重要的情报。大家都说──无法推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无法描绘出目标B的心像。」
「既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又怎么知道他是邪恶的同胞?」
威廉斯耸耸肩,说:
「我们是负责杀死坏人的部队。既然这家伙该杀,就代表他对全世界的人而言是个坏人。」
真是单纯的世界观。威廉斯到目前为止,都还对国家的荒谬性坚信不移。当然,这种单纯的想法是执行任务必备的,也可说是一种盲目的相信。如果我们心中不能保有这种世界观,就不可能持续杀死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
要保持心理的健康,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想太多,若能抱持比较简单的意识形态会比较轻松。
既然我们被迫站在伦理道德的悬崖边,就乾脆把心中的问号抛弃吧。
我们必须启动无感的神经,成为全世界最迟钝的男人。
总之,我们必须接受「这是正确的,所以这是正确的」这种套套逻辑(Tautology)。【注5:也称为恒真句或同义反覆,泛指总是为真的陈述或命题,或以重述某一事物代替对该事物之定义。】
士兵为了保护自己,必须杀死各种有形无形的敌人。但是一般的步兵和我们这群拥有超高技术的杀手不同,他们对抗的「敌人」都是一整群的部队,所以不用一个个深入了解敌人的生平,杀起人来也就容易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