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部

万人的死亡就不算什么。」与杀死一个人相比,杀死数万人更容易高举正义的大旗。至少,过去的世界是这样子的。

  但是从值得纪念的「轰炸本土日」之后,上述的想法便开始松动。虽然政府不能公开大声张扬暗杀这件事,但在华府眼中,暗杀已成为一个值得考虑的选项。基于各种理由,例如:「对抗恐怖主义」、「人道上的考量」,一二三三三号行政命令所封印的黑暗面,已渐渐地解开了。

  所以,我成了一名杀手。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想当杀手,而是我所在的职场必须进行愈来愈多的暗杀任务。除了暗杀以外,我们还有其他各种任务,但是我们情报部队的特种搜寻群i分遣队,是由美国五个军种──陆军、空军、海军、海军陆战队、情报部队组成的特种部队,并且归特种作战司令部(SOCOM)指挥,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执行暗杀任务的部队。在上个世纪中,绿扁帽部队、以及名为三角洲部队的陆军分遣队也都曾经负责暗杀任务,但时至二十一世纪──也就是现在──这些任务主要都由我们情报部队的食蛇者(Snake eater)来负责。因此特种作战司令部所属的其他部队,例如海军陆战队的长距离侦察巡逻部队(LRRP)以及海军的海豹部队(SEAL),都蔑称我们为「湿刑执行者(Wet works)」。湿刑这个名词从冷战开始就是暗杀的隐喻,约翰‧勒卡雷与格雷安‧葛林的小说,都曾使用过这个名词。

  或许大家可以回想一下,电影《魔女嘉莉》的某张知名海报。一群爱欺负人的孩子把猪血倒在西西‧史派克身上,而史派克就这样可怜兮兮地站著。我们的工作(的一部分)之所以被称为「湿刑」,就是因为也同样是让人流血的工作。唯一不同的是,在我们任务中沾满的是人类的血。这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斩首部队──情报部队的特种搜寻群i分遣队。【注2:原名为Carrie,这里所指的是1976年的电影版本,由西西‧史派克(Sissy Spacek)主演。】

  因为上述种种理由,我目前正坐在「飞天海苔(Flying Seaweed)」里,飞往下一个暗杀目标的所在地,而目标的相关资料,我已经看过一遍了。【注3:i分遣队的一种飞行器。因为呈巨大的长方形,故有此昵称。】

  下个暗杀目标的所有资讯,例如长相、姓名、行为模式、家族成员、政治倾向等,我都已经清清楚楚,换言之,我对他的人生瞭若指掌。特种部队的成员或多或少都接受过观察他人的训练。因为所谓的特种部队并不是只要会打仗就好,还经常要进行许多其他的任务,例如训练开发中国家的部队、到敌方阵营指导当地居民医疗、教育、灌溉的相关知识等。在上述的情况中,最重要的是沟通技巧,换句话说,不擅长与人交际的独行侠,是不适合从事特种作战的。我原本认为孤僻的人可以当佣兵,但是佣兵也必须为贫穷国家的军队指导战术,所以结果一样不适合。

  特种搜寻群i分遣队的成员除了受过观察训练外,也接受过心理学的教育课程,因此能从目标的心理历程,明确推论出目标是怎样的人。暗杀手段虽然在政治上的风险较低,也可以说比较不会引来道德伦理上的歧见,但它依然是一项细腻且困难的任务。在一二三三三号行政命令的规定下,CIA计画的暗杀任务多次都以失败告终,也由此可知,这项工作不是外行人能胜任的。

  CIA将之称为「准军事行动」,而结果也正如这个名词,只是流于军队的办家家酒。因此,情报部队与特种作战这种全新类型的部队于焉诞生,而特种搜寻群就是其中之一。这些新部队是继承了CIA的情报侦搜能力的军事集团,其所属成员是间谍与士兵的综合体。二十一世纪的情报活动不再是一般的民间活动,而必须更偏向军事行动。因为战场上的情报是不断在变化的,而且无处不是战场。

  不论从事什么任务,都不可能完全按照事前收集的情报发展。任何事情必定有不确定因素。因此,为了把不确定因素减到最少,且在不确定因素发生时能立刻采取因应措施,每个成员都必须有能力建构出目标的侧绘。

  换言之,就是要让目标的样貌与人生能历历在目。所以我们必须对目标抱持好感,让想像接近真实,最后再把他杀掉。真的是最糟糕的虐待游戏。很适合当作变态纳粹色情作品的题材。这些过程之所以不会让我们留下心理创伤,都要归功于「战斗适应感情调整」。我们在战斗前会藉由心理谘商与脑医学处置,把感情与道德观设定为战斗专用的模式。这么一来,我们可以轻易地把任务与自己的道德观分割。或许这就是乔治‧欧威尔提出的「双重思考」概念,而科技让这个概念成为可能。【注4:乔治‧欧威尔为英国左翼作家‧其著作《一九八四》中提出「双重思考」概念,指一个人心里可以同时抱持著两种互相矛盾的信念,而且两者都接受。】

  因为如此,我看著资料时,心中不是对暗杀目标的怜悯,而是想著我所杀害的最后一位人类,也就是我的母亲。

  死者的国度经常来造访我,它总是嘎吱嘎吱地抓伤我的一颗心,然后又随著我醒来而离去。

  死者的国度,有几种变化。

  最常出现的类型是身体部位有缺损的死者,在荒野中不成行伍地漫步;另外,我也曾梦到一片没有边际的广大墓地,每个坟墓的主人都了无生趣地坐在自己的墓碑前。我在母亲死后经常梦到的荒谬景象,是一间只住著死者的医院。或许因为这是我刚失去母亲后心中印象的投射,所以最能接受这个类型。

  我是军人,也是特种部队的一员,还是个杀手,所以看过许多死者。我看过的死者,比一般人一生中看过的还要多上好几倍。某次,在中亚某国内的一处屠杀现场,当时我的身分依然是一名杀手。由于该国秘密警察原本的长官煽动国内发动民族屠杀,我们特种搜寻群i分遣队为了暗杀他,经由阿富汗进入该国,并在某个村庄逮捕了他。

  那个男人死了。我用步枪把整个弹匣的子弹打进他的脑袋。但是他的部队已经把所有村民都「处理」掉了。我在那里看到几具尸体。雨停了,一个女孩扑倒在地,脸埋进泥地上的轮胎痕里,后脑被轰出一个大洞,暴露在阴郁的苍穹下。一个少年背后中弹,肠子从破裂的腹部流出。而村子广场的坑洞中,则有淋上了汽油,正被焚烧著的女孩。

  最后死的,是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男人。他被我的子弹击中后,就跟那些被他杀死的无数尸体一样,先是身体失去控制,接著以诡异的姿势扭曲并倒下。

  接著,从上述在亚洲的记忆中拉回后,就看到我母亲身上连著一些管子、靠著一大堆药物与奈米机器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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