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既不是悲伤、也非畏惧的奇妙神色。整座清真寺被沉默笼罩,我依然听得到外面不停传来碰、碰、碰的处决枪声。
「还有,我们为何会落得今天这样……宽容与多元文化不就是这个国家的美德吗?没错,都是恐怖份子害的。恐怖份子就像是心胸狭隘的母亲所生的孩子。没错,就是恐怖份子害的……不,不对……就算没有派军力进驻首都,以警察的力量应该足够对抗恐怖份子……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碰,碰碰碰碰。
我没有听到惨叫声,唯有枪声告诉我,有人死在枪声之下、有人的躯体掉落到洞穴中。
我开始觉得不耐烦。超过五十岁的人面临死亡时,都像这样啰啰嗦嗦的。到目前为止,他杀了那么多人,死前才进行迟来的忏悔。难道他觉得这样做就能让灵魂被赦免,让自己获得救赎吗?虽然基督教主张只要请求赦免,几乎所有罪行都会得到宽恕,但很不巧的,我是一个有自觉的无神论者。
真是够了,我老实告诉他。我既不是神父,也不是牧师,甚至也不是基督教徒。对我忏悔是没用的。我对你的忏悔相当不耐烦,不管是什么宗教里的地狱,总之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没错,我会下地狱。但你搞错了,我不是在告解。我只是不懂,为何两年前还依然美丽的国土,会荒废到这种程度……」
我终于明白,这个前准将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疑惑。他极度地恐惧,但不是因为我用小刀抵著他的喉咙;而是他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进行内战的动机。
我感到一阵恶寒。到现在才突然丧失动机已经满诡异的,加上从这个前准将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是现在才开始自省,这也让我感到一阵愕然。
「你为何一直杀人?」
我这么问他。
「我为何而杀?」
用问题回答问题,是不符合常理的。我心想。
接著,这名老人开始从心底感到恐惧,牙齿不停地打颤。或许他已经发狂了,所以才会有脱离常轨的回答。我用刀子更用力抵著他的喉咙,逼问他:
「为什么?回答我。」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快回答。」
我的身体已经和前准将紧贴了有数分钟,所以我身上的迷彩开始与他的军便服颜色、以及各种不同颜色的勋章同步了。这个场景,看起来就像他身上的疯狂气息转移到我的身上,让我背脊发凉的东西慢慢往上攀爬,但我用一只手控制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是拿刀抵住他的喉咙,在这样的姿势下我根本动弹不得。
「快说!」
他的眼神彷佛死人般空洞。如果有谁看过鬼魂,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看著眼前诡异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
「闭嘴。」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疯狂的话。我不禁想,他刚刚那一长串为自己辩护的忏悔文都好过这般的狂妄。岂料他的话语就有如咒语一般,让我听了以后,彷佛自己的浩然正气也正在遭受侵蚀。
「拜托你告诉我,我为何杀了那么多人?」
前准将无视我的存在,继续说著莫名其妙的话。他的言语已经失去了威严,而且看起来可怜兮兮,好似一个被抛弃的无用家伙。
「给我闭嘴!」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是低声的哀嚎。
「我为什么杀人?」
「我叫你闭嘴!」
「为什么?」
我的忍耐到了极限。
于是我用刀子划破他的喉咙。他的鲜血喷溅到清真寺的墙壁上,看起来好像杰克逊‧波洛克自创的滴画。在前准将因为自己的血窒息之前,我从外侧绊倒他的脚,将那个刚健的身体拉倒在清真寺的地板上,接著立刻用刀子刺进心脏。剎那间,他的嘴角浮出红色的泡沫,瞳孔也随之放大。
前准将,也就是「临时政府」的「国防部长」,正式宣告死亡。
这个率领三万五千名武装势力,来回于各个村落进行屠杀的指挥官死了。
我陡地回到现实,突兀的感觉向我袭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充斥在这个房间的钢琴旋律已经消失了。
〈月光〉的曲子不知在何时结束了。我像抽筋一般,向后伸展背部,接著回过神环顾四周。刚刚我就像是被禁锢在魔法般的时间里,差一点就要窒息了。我吞了一口口水。
碰碰碰碰,碰。
在〈月光〉消失的这个夜晚,屠戮无辜人民的枪声依然响遍四周。
「你怎么了?」
我一回头,看到艾力克斯一脸讶异地站在我眼前。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那个刽子手死前的诡异反应。
「你没事吧?」
艾力克斯一边这么说,一边检视著倒卧在地上的前准将尸体。他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凝视尸体,这是为了用两眼奈米薄膜的影像记忆机能,将前准将死亡的场景拍摄下来。
「听说目标B不会来了。」
「这是情报部门的失误吗?」
艾力克斯一边这么说,一边若无其事地做著自己分内的工作。
还是能听见远方传来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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