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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料到有人会这样对我说。不过,我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听到从少女时代就对人生绝望的你这番话。我想,很多人都不希望失去可以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大脑功能。不管它是否会对社会造成危害。生府那群老人以及WHO认为大灾祸就像中世纪的欧洲黑暗时代,对它所带来的混沌深感畏惧,他们才因此没将此事交付讨论或伦理会议审议,直接便暗中推动这项计画。」
只要有这个打算。
人类随时都会被夺走意识。
全变成乖乖采取应有的行动,没有多余意识的人。
得以升级成「完美的人类」。
「只要有这个打算的话。」
「没错。我们目前没这个打算。尽管这个生命社会有许多人因为看不见的隐藏压抑而自杀,但应该还是有方法可以透过社会性的途径来解决。我们深信这点,所以过去一直都没按下『和谐』的最后按钮。我再重复一次,我们没那个打算。」
「御冷弥迦──是有这个打算的……」
父亲陡然停步,拿起五金杂货摊的锅子仔细端详。
「敦,你知道有一群用手语交谈的岛民吗?」
父亲突然话锋一转。我回了一句不知道。
「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移民到美国玛莎葡萄园岛的人,与美国大陆隔绝,岛内居民反覆近亲通婚。结果很多父母都带有听觉障碍的不良遗传基因,经过几个世代后,岛上居民泰半都带有丧失听力的遗传基因。岛上听力正常的人反而少见。居民都以手语沟通。手语是他们的基本语言,没有任何不便。在那里,我们认为正常的『听力正常者』,反而算是异类。那里孕育出不需要听觉的文化。」
「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指的是御冷弥迦。」
「你该不会是说,她就像有听觉障碍一样,有意志障碍,或是欠缺意识吧?」
「她当然有意识。只是和我们不同,但不过是后天获得的特质罢了。」
<shake>
我父亲提到后天。
我常提到她,为她著迷,并曾发誓要和她一起死的御冷弥迦。
她的意识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在成长过程中经由后天取得。
「这话怎么说?」
父亲以指甲弹向手中的铁锅,发出一声直贯脑门的清脆声响。
「数十年前,在俄罗斯与车臣的纷争中,发现某个少数民族。这是一支从未在人类史上登场的全新民族。不论是服装、饮食习惯、文化、语言,全都受车臣周边民族影响的这个少数民族,过去从未与其他民族接触,在崇山峻岭的孤立下,形成一个独特的社会,不断地近亲结婚。」
「爸,你在说些什么啊,难道说……」
「没错,那个民族有不良的遗传基因。我们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基因,但同样有缺陷的人结婚的机率极低,所以从未观察到这种现象。这是一种欠缺意识的不良基因。事实上,数亿人当中应该就会有一人是这样,他们是生下来便没有能力形成意识的孩子。然而,车臣的那个少数民族成员,几乎天生都没有具备意识。」
「可是这么一来,他们的生活、文化……」
「发现他们之后,我们进行了多种测试。其实他们具有合理判断事物的能力。他们的价值图表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形成不合理的双曲线,也不会将眼前的价值极大化。而是呈现指数形态。他们的行动很清楚明瞭,在所处的状况下显得很合理,不必做选择。他们也有生活和文化。虽然是因应需要,从其他民族那里撷取来的文化,但根据fMRI【注20: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功能性磁振造影】得知,脑内理应没有任何意识活动的这群人,确实以他们自己的文化过著每天的生活。换句话说,他们是没有意识、也不需要意识的民族。就像那座以手语沟通的岛不需要语言一样。那是以指数形态对价值打折扣,生来就取得完美和谐的人类集团。」
「既然这样,那弥迦她……」
「由于战乱的缘故,那一带也陷入严重动荡。弥迦虽是那个民族的成员,但她八岁时被俄军掳走,送往人口买卖网的集中营。那是一处言语难以形容的悲惨地狱,满是供俄罗斯士兵享用的性奴隶。她的『意识』在那里觉醒。在每天遭粗暴的士兵蹂躏的生活中,大脑需要能承受这一切的意识,以及以双曲线来对逼近眼前的恐惧做评价的系统,大脑边缘系统的某个区域于是开始模拟原本应该由侧脑与基底核负责的回馈系统功能。像脑神经因意外而丧失的功能,改由大脑其他领域来取代的情形,你应该也知道吧。因为人脑是很懂得应变的器官。」
模拟──弥迦所拥有的意识。
那不是像我们这样的意识。
不是基底核与侧脑的回馈系统所创造出的模样。
是在绝望的状况下,因应需要所模拟制造而成。
意识的模仿。
我静静注视著父亲的背影。父亲之所以带弥迦前往巴格达,并非只是因为弥迦懂得更深沉、更强烈的绝望。
而是因为弥迦体内流的血液。
虽然将她救出地狱,在日本展开新生活,然而对弥迦而言,那不是她能达到和谐的地方。因为我们的世界为了达到和谐,造成许多人自杀身亡,是个就像以棉花将人绞杀、以强权的温柔支配一切的社会。
就像地狱般的车臣一样,御冷弥迦同样憎恨生府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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