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不敢跟你和弥迦说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一直保持沉默,最后当我向父母告白时,弥迦已经回天乏术。」

  我看到希安眼中噙著泪水。十三年了。她一直守著这个秘密,那是多痛苦的事啊。也许心理治疗师和谘询员曾不只一次问过她这方面的问题。

  「我刚才也说过,这不是你的错。」

  「嗯,我知道。应该说,我也希望能这么想。」

  「至少眼前有一位很感谢你的人。觉得能活著真好。」

  「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嗯。」

  「我们别再谈这件事了……」

  我有点担心,于是想打住话题。我没说谎。我现在很感谢希安。我还活著。正因为活著,我才能用雪茄、香菸、酒来伤害自己的身体。当然了,这些事我不敢告诉希安。

  「没关系,你就让我说吧。」

  希安拭去泪水,深吸一口气,想让心情平复。

  「回想起来,我之所以会和弥迦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她没有我不行。」

  「没有你不行?」

  「我把自己当成维持平衡的人。当时我也觉得这世界压得我喘不过气,觉得没有容身之处。这世界充斥过多爱,慢慢勒紧我们的脖子。对这社会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重要资源,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是啊,弥迦曾这样说过,她受够了资源意识,她希望能证明我们根本毫无价值。」

  「不过,我从未想过要自杀,或是杀害别人。我没那么钻牛角尖。但我所看到的弥迦可不是这样。她就像是站在危险的悬崖边。」

  「所以你才想维持平衡……」

  「没错。我想在她身边,担任替她踩剎车的角色。只要我常对弥迦说的话点头表示同意,她应该就会变得比较开朗。说来真是惭愧,到最后,我终究只是个胆小鬼,弥迦还是死了。」

  她这十三年来一直独自承受的痛苦,到现在我才接触到其中一角。想到希安竟背负著如此沉重的包袱,便觉得刚才我那句「你说的我懂」实在太过虚伪。希安的痛苦是如此深沉、残酷,她竟然独自一人背负著这一切,苦撑了十多年。

  以前总觉得她是弥迦的跟班,真是天大的误会。当时的那名少女,可能比我,甚至是弥迦都还来得坚强、高尚,独自站在无法向人求助的孤独之地。

  零下堂希安当时肯定已是个「大人」。

  「希安,你真坚强。」

  我只能这么说。我以为那是我唯一能向希安表示的赞赏以及感谢之词。

  「不,我才不坚强呢,我只能这么做。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希安说完后,在Lilac Hills六十二楼窗外东京景观所衬托出的背景下,服务生端著装有番茄和马苏里拉起司切片的白色盘子走来。

  「卡不里沙拉来了。」希安道。

  「好久没像这样吃午餐了。」

  </recollection>

  在送殡众人的注视下,希安的白色棺木就此盖上。

  似乎是许多家人共同的决定,棺木的颜色是对死亡来说很柔和的淡粉红色。

  感觉就像人可以长生不死已成为常识,如今生命突然被夺走,才刻意以明亮温柔的颜色来掩饰其不合理。而送殡的人也一样,都身穿亮黄色或翡翠绿的服装。

  希安冰冷的身躯,被灵车运往附近的分解中心。我望著她家人随行的车辆从共同体中心离去。我实在很不想前往「工厂」。因为静静等候友人被分解,实在很难忍受。而且我已没有时间。在我被送去心理治疗前,我一定得查出造成希安死亡的原因。

  工厂、溶解场、分解中心。

  因核战放射线而产生突变病毒四处蔓延的时代的遗物。

  以蛋白分解性溶液分解遗体、溶液也必须经过适当的处理,让感染物的寄宿主转化成无害尸体的加工厂。混乱的时代记忆。尽管已过了半个多世纪,分解尸体还是保留至今,成为埋葬死者的惯例之一。

  因此,没有遗体可供解剖,亦无法以医疗分子精密分析大脑。

  在变种传染病大肆作乱的大灾祸时代,遗体是最需要立即处置的感染源。遗体会带来新的感染,甚至光烧表面还不够。当时的惯例和支持这一切的情感仍持续至今,如今遗体只会简单迅速地留下解剖诊断,然后尸体便进行蛋白分解。

  死者所见的影像当然提供了一些可能性,但若是要找出奈米般的微小异变,不花时间以医疗分子进行解剖分析的话到底是不可能的。

  <sentiment>

  「再见了,还有,谢谢你,希安。」

  望著正准备从停车场驶出殡仪馆外的灵车,我如此低语。一阵风吹来,拂过我的脸颊,彷佛希安的回应。我差点就此落泪。我一直目送车子离去,直到它从我眼界消失。救了我一命,而且一直很替我们担心,对自己无法救弥迦一命深感懊悔的这位挚友。

  对弥迦而言,她也许是「同志」。

  但对现在的我而言,零下堂希安是朋友。

  我们三人当中,最有勇气,也最成熟的女孩。

  </sentiment>

  我以手背拭去泪水,坐上车离开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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