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了。与日本政府的契约到此结束。」
霎时间,我的脑海彷佛遭受电击,令我豁然醒悟。原来这些是「维克托笔记」的打孔卡版本。
「请代我向华辛汉机关的诸位问好,华生博士。」
我看了这排字,一时傻住了。就在这时,眼前传出金属摩擦声,打字球上的按键针全部同时下插。那模样让人联想到古代刑具「铁处女」,当按键针缓缓升起时,针身上竟然沾满了黑色液体。我以为这玩意儿要爆炸了,赶紧往后弹跳,将手腕交叉在面前,护住了头部。但打字球并没有爆炸,我自手腕缝隙间望去,只看见打字球不断冒出黑色浓稠液体,在地面上持续扩散。
山泽虽受了伤,脸上却毫无疼痛之色,他走上前去,若无其事地抽刀、收刀。波的一声清脆声响,原本装设在半球底部的喇叭型滚筒断成了两截,滚落地面。金属半球的表面多了一道细线,接著半球往左右两侧分开,两片金属片跟著落下。在那金属半球内,竟然还有一个半球。而且这里头的半球长满了皱纹,分成左右两大块。没错,那是一颗人类的大脑。就连山泽,看见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东西,一时也错愕得忘了呼吸。
这时我才察觉,有一串电缆自台座上的大脑延伸至地面。
我们将受伤的山泽送回延辽馆后,回到了公使馆。一路上,我们没说一句话。进了公使馆后,我要伯纳贝别来打扰,带著星期五走进自己的房间。此时我累得只想倒头就睡,但我勉强振作起精神。我发现我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略一思索理由,我才察觉今晚自己可说是在鬼门关外徘徊了数次。
身体与思考无法直接联系,必须透过虚无飘渺的「灵魂」从中媒合。所谓的灵魂并非物质,而是「模式」。这精奥深邃的「模式」一旦消失,就会有二十一公克的讯息自肉体散入大气之中。拥有质量,并非物质的特权。
我取出简易输入机,将电缆接上星期五的脑袋。
接著我取出一枚从大里化学带出来的打孔卡,拿到灯光下仔细审视。乍看之下,简直就像是遭机关枪扫射的金属片,与一般常见的打孔卡完全不同。孔洞的大小并不整齐,就好像是胡乱挖出来的一样。我倒出盒内所有卡片,摊开成扇状。其中有张卡片,上头甚至只有一个大圆孔,几乎占据整张卡片的所有空间。卡片上孔洞的范围往往重叠,有的甚至是四方形或六角形。我试著寻找代表卡片顺序的记号,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于是我取出最角落的一枚,插入读卡槽内,想看看星期五有什么反应。
只见星期五的脸部肌肉开始扭曲,眼珠不停旋转。
他开始写起了字,但写出来的都是些不具意义的紊乱字母。乐器只是依照乐谱上的记载发出声音。同样的道理,对星期五而言,胡乱排列的文字列跟莎士比亚的知名作品并无不同。然而现在,我却连这乐谱该怎么解读都摸不著头绪。
星期五写满文字的纸张在桌上越积越多。我在一旁愣愣地看著。虽然早已预期这些卡片的内容一定经过加密,但我没有预料到连卡片的格式本身也毫无道理可循。
忽然间,星期五不知是读取到了什么特殊指令,笔下文字变成了西墨字母。在我的茫然注视下,文字种类持续不断改变。希腊文、亚美尼亚文、乔治亚文、天城文、阿拉伯文、埃及圣书文、埃及世俗文、楔形文、卢恩文……各种不同的文字整整齐齐地挤在纸面上。
文字如洪水般不断涌出。犹如巴比伦塔一事后的浑沌世界在毫无脉络可循的假象中不断成长。若将人类的历史全写进一本书中并高速翻阅,或许看见的就会是这样的景象吧。就像太过遥远的距离会令人停止思考一样,太过长久的时间让我的思绪停止运转。
我下意识地起身想补充书写用的纸,却蓦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一时以为是贫血现象,赶紧抓住了椅子扶手。但一股寒意窜上我的背脊,我感觉额头冒出了汗水。腹部彷佛压了一块大石,呕吐感迅速自胸口上涌,脉搏变得极不规则,体温快速下降。一旁的星期五对我的异常视而不见,继续若无其事地在笔记上书写。
「伯纳贝!」
我张口想呼救,但从喉咙冒出的却只是沉重而虚弱的呻吟。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大里化学楼上那两具有如跳舞般挥动双刀的尸兵。
我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眼皮内侧似乎画过两、三道银色闪光。砰的一声沉重声响灌入我的脑门,我才豁然惊觉自己已经摔倒在地上。我伸出右手想扶住地面,却连地面在哪里也分不清了。黑夜猛然笼罩我的脑海,夺走了我的意识,只留下一片无穷尽的深邃黑暗。
Ⅲ
开伯尔山口的野营地堆满了尸者的尸骸。
有的尸者头上开了大孔,有的尸者四肢残破不全。一具具尸者趴倒在由乾燥骨骸堆成的雪白大地上。这让我重新领悟,原来尸者也有死亡的一天。啃食著尸者残骸的秃鹰同样早已失去生命,抢夺断腕的野狗群拖曳著自腹部垂下的乾瘪内脏。一阵寒风拂来,风中夹带著雪粉。我心里明白,这雪也是死的。没错,就连雪里面蕴含的微生物也是尸者。或者应该说,这些雪正是大气的尸体。
照理来说,动物死后无法成为尸者。这么说来,难道这里是死亡国度?
我置身在这样的世界中,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个怀疑。人类以外的动物无法在死后「尸者化」,是否因为它们原本就是尸者?不,就连人类,或许同样打从一开始就是尸者。所谓的「尸者化」,只是恢复身为尸者的本性而已。
我伫立在雪白的平原上,任凭寒冷夺走我的体温。
全身是雪的尸者三三两两地站了起来。他们以颤抖的手掏起雪块,涂在自己身上,试图掩饰身体的残破。他们将雪捏成手臂形状,装在肩膀上,并在空无一物的头盖骨内塞满白雪。有个尸者失去了双手,只能愣愣地站著不动。另一个尸者走了过去,为他装上挤压得扎实坚硬的冰雪手臂。重新获得了手臂的尸者不断颤抖身体,似乎在表达感谢之意。这些站起来的尸者持续发著抖,互相传递微小的讯息。我的身体同样在发抖,但这只是基于寒冷。我无法参与这场没有声音的对话。
尸者以空洞的眼窝望著我,默默颤抖著,似乎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