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我相信不管再体验多少次,我还是无法适应「遭尸者注视」这件事。对我来说,这比路旁石头长了眼睛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玻璃柱里的尸者皆有著黯淡无光泽的皮肤及青褐色的舌头,皮肤上布满了黑色斑点。包覆著他们的液体呈混浊的淡黄色。这显然不是以新鲜尸体制成的尸者,但皮肤上的斑点却又跟一般常见的尸斑有所不同。我感觉有道重要的讯息掠过了我的脑海,但不管我怎么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我照著顺序一一观察每具尸者,发现他们每一具都有著不同的特徵。有的尸者双眼布满血丝,有的尸者皮肤上的斑点是红色的。
如果这些尸者皆历经多次违反规定的实验,那么互相之间有些差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些尸者显然被当成了标本,但我相信不会有人乐意将失败之作当成展示品。换句话说,这些尸者各自象徵著某种成果。恶心至极的景象,让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呕吐。
休息室的后头,是间宽敞的房间。在昏暗灯光照耀下,可看见房内有个台座,上头有颗半球型的物体。那物体上插满了细长的钉子,看起来简直像只刺猬。在楼座的两侧,各自站著一具尸兵守卫。尸兵的双手各自握有两把长刀,眼上绑了一块布条。
山泽一踏进房内,两具尸兵皆弯下了膝盖。山泽察觉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两具尸兵跟著恢复原本的姿势。
「这可有点麻烦。」山泽仰头看著伯纳贝说道,「他们是剑术高手,使用的大概是无想剑之类的绝技。」
「管他什么无想剑。敌人越强,越对我的胃口。」
伯纳贝说完这句话,毫无顾忌地走入房内。山泽朝我看了一眼。两具尸兵察觉伯纳贝靠近,各自以奇妙的动作走了过来。一时之间,我甚至无法判断他们的走路方式只是一种独特的「尸者之步」,或是日本剑术中的特殊移动步法。伯纳贝张开双臂,等著两具尸兵来到眼前,并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尸兵挥出的长刀。两具尸兵手中的四把长刀如狂风暴雨般挥出,伯纳贝沿著墙壁不断闪躲。
「什么是无想剑?」我问。
「一种传说中的剑术,号称可以进入无我的境界,让身体超越意志而自然发出剑招。这是每个习剑者所追求的理想目标。而所谓的无想剑,就是将这理想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状态。这两具尸兵的剑术如此高明,要打败他们恐怕并不容易。」
山泽手握刀柄,凝视著不断翻舞的伯纳贝及两具尸兵。我一面从怀里掏出手枪,一面又问,「一个人拿两把刀,这在日本剑术里是很常见的战斗方式吗?」
「不,以凡人的臂力而言,拿两把刀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过去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活人的剑术比得上这两名尸者。」
又是一个尸者超越活人的例子。日本刚结束内乱不久,要找到剑术高手一点也不难,这也算是一种资源再利用吧。不过这是否抵触法兰肯斯坦三原则中「禁止制造能力超越活人的尸者」这条,或许见仁见智。伯纳贝脸上已失去了当初的悠哉表情,只剩下僵硬的冷笑。他将回避动作缩小到最低限度,任凭刀锋斩断自己的头发及衣襬。我数了一下手枪内的子弹,扣下击锤。
「以你的能力恐怕……」
我不等山泽说完,已扣下了扳机。以我的能耐,就算花费心思瞄准也只是白费力气,因此我并没有将枪口对准尸兵,只是胡乱开枪。子弹自伯纳贝头上擦过,撞进了墙壁里。尸兵的动作并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喂!」
伯纳贝停下脚步,朝著我怒吼。锋利的刀身画过他的脑袋前一秒所在的位置。这两具尸兵明明蒙著双眼却能发出如此犀利的攻势,恐怕连子弹射出的弹道也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真可惜,没中。」我说。
一旁的山泽相当识相,没有问我所说的「可惜」是指没打中尸兵,还是指没打中伯纳贝。两具尸兵的动作跟其他新型尸兵并无不同,但其运动能力跟当初在阿富汗看见的尸兵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乍看之下似乎慢条斯理,但身体四肢动作环环相扣,形成完美的协调状态。以如此毫无累赘的简洁动作追杀伯纳贝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正在指导门外汉下棋的西洋棋高手。遭砍断的衣角越来越多,伯纳贝一个仰头翻身,惊险地避开了擦过额头的刀锋。
「伯纳贝!」我一面呼喊,一面退了一步,「别玩了,先退回来再说!」
我一喊完,举起手枪胡乱扣下扳机。开了四枪后,伯纳贝才连滚带爬地退回了休息室,整个人早已气喘吁吁。失去了攻击目标的尸兵骤然停止了动作,仰头面对著天花板,彷佛正竖起耳朵聆听。接著他们以缓慢的动作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这是一套设计得极为巧妙的防卫系统。将生前擅长靠反射神经战斗的剑术高手化为尸者,命令其攻击进入指定范围内的所有敌人。凡是进入房间内的都是敌人,这样的简单规即可以将敌我辨识的负担降至最低,如此一来控制系统便能著重在强化运动能力上。以战斗机械的运用方式而言,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激赏。
「那就是……新型的尸者?」山泽呢喃自语。
「没错,这种尸者违反了国际伦理规范。他们能具有如此惊人的运动能力,是因为生前负责感受痛觉的器官不断遭受强烈刺激的缘故。就好比永远活在剧烈疼痛的地狱之中。」我说。
当然,这只是用来诓骗日本政府的说词。新型尸者是否感受到疼痛,我根本不清楚。要阻止一个获得技术的国家继续制造新型尸者,唯一的手段就是诉之以情。「他人的疼痛」便是撩拨感情的最佳工具。当然,前提是诉求对象必须视疼痛者为同伴。恰巧日本这个国家刚摆脱内乱的恶梦,因此这一招特别有效。
「简直是人间修罗。」
我没听过「人间修罗」这句话,但大致猜得出来山泽想表达的意思。
「一定要阻止这种东西继续在世上蔓延。」山泽对我的信口雌黄毫不怀疑,深深点头说道,「『重点不在于是否具备推论能力或说话能力,而是在于是否能感受到痛苦』……」
我没想到山泽会在此时引用边沁的名言,这让我有些惊讶。【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