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会认为这计画太过疯狂。」
「我确实这么认为。」
这是我与格兰特在事前会议上的对话。他看起来心情愉悦,我虽简洁有力地表达了反对之意,他却充耳不闻。
「事实上,这计画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荒谬。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一天到晚遭遇恐怖攻击的人。光是前北军总司令及前美国总统身分,就有太多人想要置我于死地。何况我在环游世界的过程中,到处宣扬议会政治与民营军事企业的好处,想必也惹恼了不少人。平克顿那些人以『不带意志的实体』、『不定形的现象』来形容那些恐怖份子,说什么真正的敌人是史培克塔,但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不管敌人是谁,对付的手法都一样。就是来一个杀一个,揪出幕后黑手,逼他说出真相,就这么简单。何况我并没有刻意减少护卫的人数。」
「但你将扣留自大里化学的那些尸兵也排入护卫名单之中,是否有点……」
我勉强将「愚蠢」两字呑下了肚。格兰特不耐烦地跺著脚,说道:
「在大里化学担任守卫的尸兵正是最可疑的分子,当然要让他们留在现场。不过你放心,身上带病的尸兵都已排除了。除了平克顿带来的尸兵外,日本政府持有的那些使用俄制、法制系统的尸兵也会全部到场。既然是护卫皇帝,日本政府总不可能保留实力。如此一来,你们也能顺利完成使命。」
我听了格兰特的最后一句话,略一思索,才想起我名义上是法兰肯斯坦考察团的一员,来日本的使命是为了调查日本所拥有的尸者数量。格兰特这么说似乎不带讥讽之意,他接著说道:
「凡是有可能出现暴动反应的尸者,都必须尽量让他们待在滨离宫里头。对史培克塔来说,这也是暗杀我的最后机会,何况还能连日本帝国皇帝一起干掉,简直是天赐良机。若让我平安回到美国,要再杀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对我而言,我必须尽可能在旅行结束前将敌人引出来。尸者只是道具,我必须打倒在背后操控的家伙。我倒希望他们引发尸者暴动来攻击我,若不查出他们的手法,根本无法拟定对策。」
格兰特豪迈地笑了起来。同样的戏码,恐怕在他到过的每一个国家都上演过。我不禁想起当初在孟买城内远远望见的黑烟。利顿总督曾嘲笑平克顿实力太差,但那样的场面搞不好全在格兰特的计画之中。
故意将敌人引至身边,揪出敌人的底细。乍听之下是个破釜沉舟的计画,但我不认为它会成功。如果格兰特这样的做法曾经成功过,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换句话说,这次的计画很可能就像他之前干过的一样,最后以失败收场。
「不用担心。」格兰特挺著胸膛,「至少我还活著。」
我听了这句丝毫不具说服力的台词,已开始感到头疼。看来格兰特这个人也是个战争狂,对他来说「遇袭」已是生活的一部分。既然躲也躲不掉,倒不如加以利用。我不是不能理解他这种想法,但他这么做只是在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但有一个问题,你要怎么判断史培克塔是否将日本帝国皇帝列入暗杀目标?」我问。
格兰特一愣,说道:
「这我当然想到了,否则也不会特地把皇帝请来。如果不知道敌人的攻击目标,就无法锁定敌人的身分及真正目的。」
格兰特言下之意,似乎是打算将敌人引诱至极近的距离,来观察敌人到底攻击谁。我不禁对将这家伙奉为上宾的日本政府感到深深同情。
环绕延辽馆的树林内传出阵阵鸟叫声,却不见鸟的踪影。刺耳的蝉鸣几乎完全掩盖了沉稳调和的海涛声。人工河环绕下的滨离宫正如其名,是座滨临海岸的离宫。面对东京湾的海滩上早已预备好了紧急逃生用的舟艇。我目送皇帝的背影离去后,依然站在延辽馆的马车停放场内,看著尸兵们重整队伍。强烈的日光将视野中的一切都漂白了,唯独绿色显得鲜艳夺目。
尸者暴动、史培克塔……我试著在脑中将这几个字眼重新组合排列。一种存在所有人脑袋里的安全漏洞。一种任何具有一定复杂程度的事物皆难以幸免的现象。复杂社会的安全漏洞,这听起来相当抽象,但展现出来的却是相当具体的事实。现象必须带有实体,能看得见、摸得著,才能称之为现象。就算是抽象之事物,实际操作上总也需要具体的程序步骤。
大脑的问题可以靠输入电流讯号来修正,但社会这种笼统暧昧的观念要怎么与之沟通呢?何况就算根据原理找出了解决手段,能不能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倘若将全人类化为尸者、化为暴徒的欲望正是存在于我们社会中的安全漏洞,要修正这个安全漏洞的方法或许只有在每个人的头上敲一棍,或是插上电缆通电。然而这样的手段太过不切实际,社会风气不管再怎么改变,都不可能出现诱使每个人都在脑袋上插电缆的潮流。
无数天马行空的念头在我脑中盘旋。忽然间,我听见了高亢的狗吠声。
凝重的空气因这狗吠声而爆发。恐惧感有如潮水般在禁卫兵与平克顿人员之间不断扩散。
原本排列整齐的尸兵队伍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尸兵的脑袋宛如遭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掐住了般,一颗接一颗开始摇晃。自天空不断洒落的阳光彷佛融化了尸兵体内原本冻结的时间,让军服底下的肌肉逐渐变得松弛。每一只狗都在朝著尸兵吠叫,就连拉狗的禁卫兵也开始交头接耳。
我奋力敲打脑袋,将思绪拉回眼前的异变上。
尸兵的队伍变得凌乱不堪,每个尸兵都一脸迷惘地左右张望,宛如刚睡醒的婴儿。他们粗鲁地挥舞手臂、甩动双腿。一具具彷佛全身力气都被抽乾一样摔倒在地,接著又摇摇摆摆地爬了起来。他们的动作像这样不断重复著错误与测试,最后脑袋终于不再摇晃,双臂的动作也逐渐变得条理分明。我看著昂首挺胸、两脚站得四平八稳的尸兵,心情彷佛目睹了一幕婴儿快速成长的过程。
禁卫兵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枪口及刀尖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诡谲险恶的气氛,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背部朝同伴靠拢。相较之下,平克顿人员却是毫不惊惶,井然有序地退回延辽馆的门口,组成了防御圆阵。并非因为他们较优秀,而是因为他们早已获知格兰特的计画内容。此刻现场活人比尸兵多,以数量而言活人占了优势。然而以距离而言对活人不利,因为当发生近距离战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