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部

  他声称这身模样是典型的工人装扮,是他要求旧衣店老板特别挑选的。但在我看来,显然旧衣店老板跟他开了个玩笑。港口附近确实有些码头工人穿成这副德性,但在这一带,只要与周围的日本人稍加比较,任谁都看得出来伯纳贝是遭到了戏弄。我不禁按著太阳穴,重重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你中意这打扮,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趟伪装调查有什么斩获?」

  「三两下就被逮了,能有什么斩获?」

  伯纳贝撑大了鼻孔,挺起了胸膛,彷佛在诉说一件自己的丰功伟业。我心想,这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个身长六呎的壮汉露出大半个屁股走在光天化日的闹街上,简直只能以败坏风纪来形容。何况虽然东京的外国人有与日俱增的趋势,但西方人在这里毕竟相当醒目。

  「没那回事,我穿上这装扮后,街上很少有人注意到我。」

  伯纳贝说得振振有词,但我相信街上的路人只是故意避开了视线。我心里不禁开始同情向英国公使馆求援的日本帝国警视局。这就好像是逮住了一头猛兽,却烦恼于不知该如何处置。我已开始怀疑,伯纳贝在他的书里把他那趟俄罗斯之旅写得帅气十足,事实上旅途中搞不好也是尽干这类蠢事。

  就在这时,背后的门无声无息地开启,守在一旁的警察忽精神抖擞地并拢脚跟敬礼。打开门的,是个身材矮小、脸上留著胡子的男人,他似乎对眼前见到的景象有些错愕,因而没有立即走进来。我转头望著他,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伯纳贝,最后朝我伸出了右手。他选择我当谈话对象,可说是必然的结果。

  「川路利良,警视局的最高负责人。」【注:川路利良(1834-1879),明治初期的警察官僚,第一任警视总监。他建立起日本的警察制度,被喻为「日本警察之父」。】

  「约翰‧华生。我同事给诸位添了麻烦,请勿见怪。他这行动也是机密任务的一环。」

  我不得不说了个极为牵强的理由。眼前这窘境,靠一般外交手段是无法解决的。我递出身分证件,他礼貌性地接过,连瞧也没瞧,又一脸严肃地递还给我。

  「我已接获指示,将尽量配合法兰肯斯坦考察团的行动。这个人你可以带回去了。」

  我望向星期五的笔记,确认川路这句话的意思。背后的伯纳贝露出不满神情,显然怪我对这日本人太过客气。我并不想对他说明理由,因为说了也是白费唇舌。川路利良,职衔为大警视,在日本帝国警察组织的建构上有著极大贡献。在西南战争中,他曾率领政府军的一支军队,与通过田原坡的叛军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仗。他所组织的「拔刀队」,是一支配备日本刀的活人近战部队。他们使用的冲杀式战术在对付尸兵部队时颇为有效,就连英国也将其列入战术研究的对象。

  「你什么也没看见。」

  就在我忙著在保释文件上签名时,川路忽然低声朝伯纳贝说了这句话。伯纳贝转过了头,举起双手手掌。

  法兰肯斯坦考察团,别名利顿考察团。自阿富汗返回孟买后,历经数个月公文联系,我们得到了这个新身分。当初库拉索金使用的也是这个头衔,差别只在于他是假冒的,我们却是货真价实。

  「对日本帝国拥有的尸兵数量及品质管理有所质疑」这是表面上我们前往日本的理由。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只是个藉口。我们的真正目的,当然是销毁「维克托笔记」。

  M及印度总督利顿应该都看得出来我那份报告书写得有些不详实,但他们并未追究。

  「日本极可能已取得俄国新型尸兵的相关技术文件」。

  我在那份报告书里,只像这样点到为止。让一个太过巨大的组织察觉世上有种机密技术可以化活人为尸者,绝对不是件好事。这是我与伯纳贝达成的共识。

  因为这个缘故,我在孟买城耗费了大量时间在圆谎及处理繁琐手续上。但直到今天,我依然相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说得更明白点,我根本没有勇气在报告书里写下「传说中的尸者沙万,如今仍在世上某处活动著」这种疯狂的结论。搞不好凡‧赫辛及舒华德在外西凡尼亚早已遇过沙万。或许「克里米亚的亡魂」的统率者就是沙万,而「史培克塔」就是他麾下的实战部队。不过这些都只是推测,而这些推测极难靠电信讯号解释清楚。华辛汉机关是否已察觉我们的欺瞒行径,由于判断情报太少,我决定不深入思考。

  既然叫「利顿考察团」,名义上当然接受印度总督利顿指挥。

  「我认为应该让你们与祖国政府指挥系统保持一点距离。」利顿将桌上的任命状及委任状朝我推来,笑著说道,「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这或许是利顿的个人看法,但决定这个方针的背后包含多少政治判断及进退策略,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

  头衔换了,成员却是老样子。我、伯纳贝及星期五这两人加一尸的组合,就是本利顿考察团的组织全貌。单薄的人力让我有些揣揣不安,但总好过增加知道秘密的人数。

  离开锻冶桥警视本署厅舍,我与伯纳贝并肩朝新桥的方向缓步而行。

  「你到底看到了些什么?」我再次问伯纳贝。

  由于距离不远,我选择了徒步移动。但路人个个对伯纳贝偷眼窥探后匆忙远离,这时我才察觉自己有多愚蠢。为什么伯纳贝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认为自己并不引人注意?我真该找一天将他的脑袋切开来治疗一下。当然,前提是必须还有得救。

  「我从孩童口中问到一些关于尸者的谣言。」伯纳贝以一派悠哉的态度回答。

  又不是博物学者,问话怎么会挑孩童?我不禁想要顶这么一句,但我忍住了。或许伯纳贝只是太闲了,闲到想向孩童学习日语。

  「关于尸者?那有什么稀罕?」我望向伯纳贝。

  「听说在锻冶桥监狱里出现了会说话的幽灵,但我没有亲眼证实。」

  「你指的是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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