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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深处有一道人影。
正确来说,是正前方的墙上钉著一座十字架,而十字架上绑著一个人。那个人垂著头,长发遮蔽了整张脸。金属扣环紧紧锁住了双手,令手腕周围全变成了黑色。不,那看起来像金属扣环的东西,搞不好是刺进肉体的钢钉。每一根手指的前端,都深埋著黑色的钢爪。上衣破损不堪,可看见里头的褐色肌肤。一道道铁链紧紧缠绕著身体。
被鲜血染成了黑褐色的上衣左胸部位,有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圆圈。仔细一瞧,那是一根刺进胸内的木桩,露出体外的桩尾已锯断,因此只看得见圆形的断面。
利顿在这宛如礼拜堂一般的房间里笔直前进,在那个人的面前停了下来。他举起右手食指,在那个人的面前左右摆动。遭固定在十字架上的人缓缓抬起了头,钢铁制的牙齿不断想要啃咬利顿的手指,发出喀喀声响。红褐色唾液自嘴角滑落,画出了拋物线。
那个人睁大了血红的双眼,激烈地甩动头发。整座十字架发出吱嘎声响。
「Vere passum immolatum in cruce pro homine, cuius latus perforatum fluxit aqua et sanguine」
(为了人牺牲生命,在十字架上受苦。祂的身体遭刺穿,流下了血水。)
利顿以低沉的嗓音唱出了《圣体颂》(Ave verum corpus)的一节。
「有何感想?」利顿唱完了歌,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问我。
「……这尸者是个女人。」
我勉强压抑心中的悸动,挤出了这句话。利顿露出不知是取笑还是同情的目光,观察著我的反应。
就连早已承认尸者的存在,甚至会为刚诞生的尸者施予洗礼的英国国教会及梵蒂冈,也绝对不会承认女性尸者的正当性。这是个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在大英帝国女王陛下的治世中,甚至没有人想像过世上会出现这种违背伦常之物。
「你很吃惊?」利顿静静问道。
我用力咽了口唾液。利顿以宛如对愚钝弟子谆谆教诲的口气说道:「华生,我对你的反应很失望。女性尸者的存在,是可以预期的事情。你身为科学的奴仆,此时应该注意的不是那种表面的差异。」
利顿这句话虽是嘲笑之意,口气中却带了三分面对疯狂时的敬畏,笑声乾涩而别扭。
「但是……」
女性尸者就跟尸者炸弹一样,就医学角度来看毫不稀奇。同样是尸者化材料,女人大脑跟男人大脑并没有医学上的差异。若有必要,随时可以进行大量生产。即使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一股呕吐感自胸口窜升至喉咙。这一刻之前,我从未想过世界上竟然有人做出这般行径。但我拚命说服自己「任何可能实现的事情都会实现。」并压抑住想要在胸口画十字架的冲动。不管是男是女,尸者就是尸者。要是每看到一名尸者就得画十字架,恐怕根本没办法过正常生活。
女性尸者在十字架上不断挣扎,妄想以钢爪及利牙将利顿撕成碎片。绑在身上的链条互相碰撞发出声响。原本扣住双脚的链条骤然迸断,链尾带著肉屑擦过利顿的身体。利顿丝毫不为所动。
「看出端倪了?」利顿的嘴角扬起冷峻的微笑。
「这是个女……」我不住喘气。
「不用再强调性别了。」
利顿有些不耐烦。我勉强支撑住酸软的膝盖,挤出了嘴里的话。
「这是个女性尸者……」
「你凭什么判断……」利顿朝女人瞥了一眼,「她是尸者?」
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利顿这么说的用意。
眼前这女人不管怎么看就是个尸者。心脏插著木桩还能发挥如此惊人的膂力,除了尸者之外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何况要分辨活人跟尸者的动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别说活人分辨得出来,甚至让尸者来分辨也不是难事。活人与尸者的世界有著天壤之别,绝不可能出错。冥府有著高耸的铁壁及只进不出的坚牢大门;伊甸园则有著智天使倚剑恪守关口。
眼前这个一举一动皆与活人迥然不同的尸者,宛如爬行于地底下的可怕怪物。她张著血盆大口,吐出了因瘀血而呈暗红色的长舌,不停地恫吓我们。尸者不需呼吸,也不会说话。她紧紧握著拳头,赤裸的双脚有如痉挛般不住踢打地面。腹部起起伏伏,双肩高耸得几乎快将上衣撑破。头发恣意飞舞,宛如带有生命意志。黑色液体不断从嘴角汩汩流出。
蓦然间,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尸者的肩膀不停晃动。手腕宛如被看不见的丝线吊起,手指的舞动毫不协调。双腿摇曳,膝盖颤动,陷入舌内的牙齿不断发出喀喀声响。我定眼凝视这具有著女人外貌的肉体,试图看穿头盖骨下的讯息。
这尸者的动作太平顺了。
虽有著尸者动作的特徵,但实在太平顺了。并非单一动作的平顺,而是整体生命现象的平顺。四肢虽然不住痉挛,动作却互相呼应。就好像断了一条腿的蜘蛛,动作虽毫无道理可言,彼此之间却又互通声息。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彷佛眼前看到的不是尸者,而是一位遭受恶魔附身而痛苦挣扎的妇人。宛如受尽煎熬的动作,别于我过去熟悉的尸者,带来另一种与尸者不同的诡异气息。我彷佛看见这人形皮囊中同时存在著数种濒死的生命。
「她的驱动系统……」我说。
利顿沉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根据专任官的分析,这位妇人的脑袋里轮入的是标准牛津系统。」
「恐怕没那么单纯吧?」
「你的观察力不错,可惜思考速度慢了点。」利顿语带讥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