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部

的雕像。那冰凉、冷漠的视线,彷佛可以贯穿世界上一切事物。她是平克顿公司的职员吗?抑或是某个高官的妻子或情妇?总之一个能够在驰骋战场的马车内坐得泰然自若的女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我从未将那晚遇到这两人一事告诉任何人。不过,我曾试著以「亚当」为话题,与同伴讨论。

  「亚当?」伯纳贝沉吟半晌后说道,「据说在斯里兰卡岛的山顶上,残留著亚当的脚印。不过也有人说那是湿婆神的脚印,或是佛陀的脚印。总之信仰不同,传说也会跟著改变。若要我说,我认为从前亚当应该就生活在这附近。这一带,正是传说中祭司王约翰的领地,伊甸园就在领地的外围。」

  当伯纳贝说到「这一带」时,以手掌在空中画著圈子。

  「祭司王约翰」是个流传在中世纪西欧的传说。根据这个传说,东方有个强大的基督教王国,由祭司王约翰统治,随时准备出动大军拯救遭到伊斯兰教侵扰的西欧世界。

  「亚当?」库拉索金听到这个话题时,同样沉吟了半晌,但他接下来这句话却让我大为意外。

  「你指的是坟墓吗?」

  为什么提到亚当,眼前这个人会联想到坟墓?我虽心中纳闷,还是点了点头。

  「这里是传说中伊甸园的所在位置……」库拉索金先说明理由后,才接著说,「不过,在犹太教的传说里,亚当的坟墓在希伯仑;而在你们的传说里,亚当的坟墓在髑髅地……」

  「髑髅地……你指的是各各他山丘?」

  「没错,传说中圣墓教会就是建在髑髅地的上面。耶稣基督被认为是第二位亚当,他的血必须淋在第一位亚当的头上,既然耶稣基督葬在髑髅地,亚当的坟墓当然也在那里。」

  我不禁暗自佩服,这个人知道的典故还真不少。库拉索金接著又说道:

  「不过在俄罗斯,有不少人相信亚当的坟墓就在这兴都库什山、帕米尔高原一带。当然,这只是流传在突厥民族之间的传说。然而我的老师尼可莱‧费多罗夫【注:Nikolai Fyodorovich Fyodorov(1828-1903),十九世纪末的俄罗斯思想家,对杜斯妥也夫斯基影响甚大】不久前曾在莫斯科的鲁米杰夫博物馆找到有趣的古籍,就是叫〈摩西启示录〉,或是称为〈亚当与夏娃的生平〉的《圣经》外典的希伯来文原典……」【注:鲁米杰夫博物馆(The Rumiantsev Library)为现今俄罗斯国立图书馆的前身。】

  「里头提及亚当的坟墓在这附近?」

  「你应该很清楚,正典里并未提到亚当的埋葬处,但费多罗夫老师说,在〈摩西启示录〉的原典里,大致记载了位置。」

  「卡拉马助夫也知道这件事?」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往前踏了一步。库拉索金摊开双手手掌,挡在胸前说道:

  「他待在莫斯科那段时期跟费多罗夫老师很亲近,或许知道吧。」

  「这会不会就是理由?」

  「什么理由?」

  「建立王国的理由……」

  库拉索金瞪大双眸,眨了眨那一对修长的睫毛,接著弯下了腰,笑得不可开交。好一会之后,他才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

  「看来你的想像力比我预料的还要丰富。你认为卡拉马助夫是为了挖开亚当的坟墓,以尸者的方式让亚当复活,才带著一群尸者工人潜入兴都库什山深处?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库拉索金努力收敛笑容,但一看到我的脸,又一口气喷了出来。

  「抱歉、抱歉,这是我近来第二次笑得这么开怀。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第二个人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真是让我望尘莫及。阿辽沙想让亚当复活?嗯,真是太有趣了。」

  「第一个人是谁?」

  库拉索金板起了脸不答,故意吊我胃口。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耸耸肩说道:

  「就是费多罗夫老师。他还特地写封信给我,要我到兴都库什山时多劝劝阿辽沙。老师向来对这一带相当感兴趣,他是诺斯特拉总语系假说的支持者。」

  「总语系?」

  不断改变的话题让我有些应接不暇,只能不断拋出疑问。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语言的始祖。譬如印欧语系是由梵语演变而来,这一点相信你也听说过。而诺斯特拉语则是比梵语更加古老的原型语言。费多罗夫老师认为,诺斯特拉语的发源地就在兴都库什山脉的某处。」

  库拉索金勉强挺起肩膀解释完后,再次笑得东倒西歪。我不明白这话题到底有何滑稽之处,但竟然有人能对同一话题狂笑两次,这点倒让我感到滑稽至极。

  亚当,亚当的坟墓。第一个人类,第一种语言。既然人类诞生于伊甸园,那么语言刚开始必然只有一种。根据传说,人类的语言在巴比伦塔一事后遭打乱。亚当的语言。为一切动物命名的语言。伊甸园。亚当的坟墓。藉由火焰之剑阻止活人进入的乐园。第一个死人。第一具尸者。

  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在天寒地冻的幻想之中不断举步前进。语言在脑袋里变得紊乱,古老故事的片段接踵浮现,一一融入大气之中,与现实景色交叠。

  Ⅶ

  经过长途跋涉,这趟旅程终于逐渐接近尾声。

  巴达赫尙地区的法扎巴德市是座由科克恰河一分为二的都市。由于四面环山,政治上自然形成自治状态。跨越了巴达赫尙山后,民族结构也跟著变化,看见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及柯尔克孜人的机会大幅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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