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部

>   「我们也是一头雾水。」头戴契特拉式无檐帽、蓄著长须的长老一边递茶一边说道,「最近打著圣战士头衔到处烧杀掳掠的家伙越来越多了。有人说他们是希尔‧阿里的军队,但纪律实在太差。他们声称要依循正统伊斯兰教义建立新王国,但那些家伙根本都是外地来的人。有的甚至还……」长老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正趴在地上写字的星期五,「……带著尸者。」

  此时我们坐在地毯上,绕著星期五笔下的笔记围成了一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全靠星期五的笔记居中翻译。虽然文字书写方向不同,但这对星期五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那支军队是『史培克塔』吗?」我问。

  长老摇头,示意他不清楚。我接著又问,「是不是举著白旗?」这次长老点头了。

  据说那支号称「史培克塔」的军队,是希尔‧阿里招入阿富汗的佣兵。希尔‧阿里见俄罗斯虽派遣军事顾问至喀布尔,但在英国出兵后却是不闻不问,只好自力救济,找来佣兵抵御英军。印度副王利顿早已预料到英方即使出兵,俄罗斯也不会应战,可说是极有先见之明。「史培克塔」一军的详情目前还是个谜,甚至连统帅是谁也不清楚。根据英方长期观察,世界各国纷争之地皆有「史培克塔」的势力出没,但其行径跟马贼并没有两样,或许只是盗贼集团干坏事时习惯使用的共同口号。

  「我们也是一头雾水。」长老又重复了一遍,「这块土地从前曾建立起巨大帝国,甚至被认为是伊甸园,如今怎么会战火不断?」

  一本皮革封面的《可兰经》,放在一条看起来比屋里任何家具都奢华的垫子上。长老抚摸著《可兰经》,嘴里呢喃祈祷:

  「愿安详眷顾我们。」

  我们几个只好像傻子一样跟著不断重复这句话。

  裸露在外的肌肤承受著寒风,包在厚重外套里的肌肤却热得发汗。眉毛冻结,嘴唇乾燥龟裂。我们放弃昼伏夜出,改为白天赶路。至于前进方向,全靠伯纳贝的直觉。我曾问他到底怎么决定方向。

  「问手杖就行了。」他一边说,一边放开手杖,任凭倒下,并朝倒下的方向前进。

  我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不仅前进方向,就连每到一个村庄判断村民是否友善时,也全靠伯纳贝的观察。我跟库拉索金都是一辈子住在都市里的人,对人情世故的常识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场。何况这附近一带没有人听得懂库拉索金的俄罗斯语。每个村落想必都有历史渊源,相互之间必有些新仇旧怨,但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对这些一律不闻不问。穿著厚实大衣的孩子们有的指著星期五哈哈大笑,有的躲在大人背后嗤嗤窃笑。居民的面容长相及风俗习惯变化极大,往往越过一个山谷,遇到的便是完全不同的民族。如果居民突然掏枪,就由伯纳贝拨开枪口,顺便赏对方一记扫堂腿。有时虽然腹中饥肠辘辘,前方村庄却是戒备森严,到处可见尸兵守卫,只好绕道而行,躲在不起眼处升起营火,烘乾袜子并搓揉早已失去知觉的手指。

  偶然间,我察觉不少枯草枝自雪堆中探出了头,在风中摇曳。

  「这是罂粟。」

  库拉索金看著这些雪中的枯草说道。

  「阿富汗是鸦片的重要产地。对这里的人来说,这是主要的资金来源。」伯纳贝跟著解释。

  「『史培克塔』拿这个当资金?」我问。

  「就算是一般居民,也得靠它作为保护村落的资金。何况,它还能当药使用。」伯纳贝说得轻描淡写,「不仅如此,它还是军队的必需品。任何战场都少不了麻药,因此它是极有价值的货币,当然也会成为掠夺的对象。可以当药材,搬运起来又不费力,还可以用来交换其他东西,可说是最理想的战略物资。若我是村民,一定种植这玩意儿。若我是盗贼,一定抢这玩意儿。」

  「你不想当村民,也不想当盗贼,所以当了军人?」

  「我只是没有其他长才。」伯纳贝笑著回答,「当了军人,就能像这样合法『旅行』。不过我只是爱打架,可称不上是当军人的料。真正华丽的战场少之又少,这年代的战争只能以朴实无趣来形容。何况在整个战争之中,战场就像是锐角三角形的尖端,后头还需要庞大的支援人员。要建立一块战场,得先有一块更广大的非战区域才行。我指的可不是只有空间,对军人来说,待命的时间比实际战斗的时间要长得多,战争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像这样枯燥地走路。好了,听到这里,你有什么感想?」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继续摆动我的双腿。

  据说古代「山中老人」利用鸦片在年轻人的脑袋里建筑起伊甸园,将这些年轻人培育为杀手集团。「脑袋比天空还宽敞」,这是谁的诗句,我不记得了。

  能思考的时间太多,该思考的问题太少。不,其实该思考的事情多得是,但随著步伐前进,任何思绪就算浮现也会立即消失。在我还来不及指示星期五记录前,脑袋早忘记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列克塞‧卡拉马助夫。

  这个名字反覆出现在我的脑海。

  或许是天资聪颖的关系,据说他就读神学院时成绩相当优秀。从西伯利亚到阿富汗的那段日子里,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如今我又看到了什么?一望无际的白雪,让我失去了上下的判断能力。即使天空蔚蓝无云,我还是无法认定那就是「上面」。高度越高,天空越蓝,现实感越薄弱。所谓的神秘体验,指的或许就是这种失去判断能力的体验吧。内心的神,就住在内心的伊甸园里。

  尸者的伊甸园。

  尸者的亚当。

  蓦然间,我想起了当初在开伯尔山口营地遇见的那个女人。她突然提出「小心亚当」这句警告,无视于我迟了片刻的反问,转身扬长而去。那个自称名叫白瑞德的男人,也扔下一句「打扰了。」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带著冷笑随那女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海妲里,一个宛如雕像的女人,一座具备交灵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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