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部

到底是为什么?」我沮丧地问。

  「什么为什么?」库拉索金露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心里不禁埋怨,为何天底下有那么多不肯自报姓名及爱重复问题的混蛋?

  「你不懂我这么问的意思吗?阿列克塞为何要带著尸者逃走?他这么做总有个理由吧?」我说。

  「非得有理由不可吗?」

  库拉索金这个天真的回答,让我背脊霎时一凉。这男人让我联想到尸者。如果尸者会说话,想必会说出像这样的答案吧。虽然应答如流,脉络却毫无条理,思考过程全凭自然反应,对话结束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即使是在说谎的时候,也不会感到丝毫心虚。那看似坦率的性格及纯朴的举止,都是在无意识之间流露并消失。他没有必要特地说谎,因为他知道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不会有一句是真话。对情报员来说,这是相当难得的特质,但我好奇的是他这特质是天生拥有还是后天培养而成。

  「两位的任务是确认『尸者帝国』的现况,而非查出事发原因或理由。我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套能够对世人交代的说词。难道你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接纳这件事?」

  「至少可以让我搞清楚来龙去脉。」

  「这样的想法并不符合自然法则。」库拉索金摇头说道。

  一时之间,我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华生博士,就算你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那也只存在于你的理解之中。那只是个你能够接受的故事,却不是我的故事。而且既然是故事,当然也不等同于发生在阿列克塞身上的事实真相。就算阿列克塞自己也相信了这个故事,那依然称不上是真相。」

  我们互相瞪视对方。不,怒目相向的只有我,库拉索金脸上的冷笑其实从未消失过。他认为揣测卡拉马助夫为何会做出那种离开尘世与尸者同居的疯狂举动,是件没有意义的事。就连当事人心目中认定的前因后果,也不具任何客观意义。

  这立场就跟尸者一模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则自己的故事,我们都依照著自我意识决定一举一动。我们甚至不会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发自于自我意识的判断。针对科学所能证明的物理现象询问「为什么」确实没有任何意义,然而我们毕竟不是尸者,我们的生命,就是不断为物理现象赋予意义。体内区区二十一公克的灵魂,让我们拥有赋予意义的能力。一旦拒绝为外在现象建立故事,我们将变得与尸者毫无差别。

  但我决定将这些偏离主轴的观念拋诸脑后,专注面对眼前的现实问题。

  「阿列克塞叛逃时是否带走了虚拟灵素输入机?」我问。

  华辛汉机关怀疑阿列克塞‧卡拉马助夫想要建立(或者已经建立)的帝国,是效仿古代阿萨辛教团的杀手集团。但他若未带走简易型虚拟灵素输入机的话,将无法扩张「帝国」的兵力。如此一来,华辛汉机关的怀疑也将无法成立。【注:阿萨辛教团(Assassin)为十一世纪末期伊斯兰教尼查里派始祖哈桑‧沙巴(Hassan-I Sabbah)在伊朗北部地区建立的杀手集团。】

  「我能理解两国高层人物心里害怕的是什么,但相信你也很清楚,尸者的维修及调整需要相当庞大的设施,这可不是光靠纸上谈兵就可以克服。如果我想率领一支军队来反政府、反国家战争,我绝对不会选择深山野岭当基地。一旦贵国的全球通讯网路完成,国家的基干将不再是连绵的领土,而是点与点互相连结而成的大网。届时贵国将成为克服了距离障碍的超强大国,甚至可以称为覆盖整个地球的大怪物。如果要发动叛乱,最好的方法是钻进网子的缝隙之中,而不是逃离这张大网,把自己的势力局限在狭小的领土里。」

  「要实现这理想,恐怕还得花费不少岁月。」

  「真的吗?」

  库拉索金扬起语尾如此问道,脸上的笑容简直像化了妆的尸者一样令人浑身不对劲。我甚至怀疑他该不会是在刻意模仿尸者。听说俄罗斯有不少修行者认为模仿尸者的行为举动正是接近上帝的不二法门。

  「也罢,去了就知道。」

  「去哪里?」我问。

  「有『瓦罕走廊』之称的科克恰河谷。我们俄罗斯人可也不是光吃饭不办事。」库拉索金淡淡回答。

  我向默默记录著对话的星期五求助。

  〈科克恰河谷:阿姆河上游地名。位于阿富汗境内,喀布尔北方的兴都库什山中。因出产琉璃而闻名。〉

  我静静看著星期五手中的铁制笔尖流利地写下这段文字。

  Ⅴ

  位于阿富汗边境的开伯尔山口如今笼罩在诡异的宁静之中。

  英军布阵于平地上,面对著有如城墙一般的山崖峭壁。阿富汗的国土本身便是一座天然的要塞。在那城墙般的峭壁上有道垂直的裂缝,那就是开伯尔山口的入口。一面面大英帝国白沙瓦野战军的旌旗在寒冷的风中翻舞飞扬,发出猎猎声响。

  一八七八年十二月一日。我们耗费不少时日在寻找从白沙瓦到瓦罕走廊的捷径,但最后我们的决定是乖乖跟著英军的部队前进。面对阿富汗边界的严峻地形,我率先投降求饶,但我相信这个妥协是可以被原谅的。我终于明白,英军分成三个部队进攻阿富汗,纯粹是因为阿富汗东侧只有这三条路可通行。

  「看来还是太勉强了。」

  库拉索金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同意了变更路线的想法。当初声称「有捷径可走」的也是这个男人,真让我搞不懂俄罗斯人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我不具备伯纳贝的超人体力或库拉索金的耐寒体质,亦不像星期五一样走到哪里都能随遇而安。投入英军阵营之际,由于库拉索金是标准的俄罗斯人面貌,他在头上胡乱绑了条头巾,并立起衣领,盖住了大半张脸。

  陆军尸兵在前方排成了阵形,我们则站在队伍的后方。原本以为能够趁混战之际溜过开伯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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