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和佐剃两个人一起打开纸箱,把房间弄回原本的样子。
就留在这个城镇吧。
和她一起活下去。
告知下午五点的广播回荡在镇上,高坂就在广播声中慢慢闭上眼睛。
*
佐剃从睡梦中醒来时,在眼前见到高坂的睡脸。
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弹起来,过一会儿搞懂了状况,便深呼吸两、三次又躺下去。胸口的鼓动迟迟无法缓和。
太阳几乎已经完全下山。孩子们的声音也已经听不见。温暖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摇动了窗帘。消毒水的气味中,一瞬间掺杂了令人一口气喘不过来似的怀念气味。她对这怀念的感觉思索了一会儿,但尚未想出这股气味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忘记味道。
佐剃小声喃喃说道:「算了,没关系。」也不是说想到了就能怎样。
然后她悄悄伸出手,轻轻把手指交缠到高坂手上。
佐剃心想,要一直记住这种感觉。
考虑到她所剩的时间之少,这不会太困难。
佐剃看著满是淡淡晚霞的天空心想──
我的性命,是靠著心上人的吻救回来的。
──如果这是真的,不知道该有多好?
当时高坂体内的「虫」,的确有一部分转移到她体内,和她的「虫」进行了有性生殖。在高坂体内也发生了同样的事。这是千真万确的。
然而,两人体内新诞生的「虫」并不相同,只有高坂体内生出了具有抗药性的寄生虫。
佐剃心想,高坂体内的「虫」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有抗药性,而是她的「虫」和高坂的「虫」基因混合,结果奇迹般地让他体内诞生了具有抗药性的变异品种寄生虫。就是这种变异品种救了他的命。
但她体内并未发生同样的奇迹。她的「虫」没有抗药性,毫无抗拒能力,三两下就被驱虫药消灭殆尽,她也就这么失去了处理苦恼的器官。
现在的她是个空壳子,已经死了一半,就像头被剁下来却还继续行走的鸡一样,处在一种两脚已经踏进死亡,只等著往下沉的状态。
能够活到今天,全都多亏了最后想见高坂一面的执著。既然这个愿望已经实现,想来她再也撑不了几天,多半会抗拒不了「在幸福的颠峰迎来死亡」的欲望,自我了断生命。
如果现在跟高坂分他的「虫」来用,佐剃的情况的确有可能好转,但很遗憾的是她没有这个念头,甚至连遗书都已经写好。
她打算就这么进行到底。
一直是这样子,活著这件事一直让她害怕得不得了。若是缺乏某样东西,就会害怕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这样东西;若是拥有某样东西,就会害怕自己迟早会失去这样东西。
她最害怕的是一辈子都不爱人,也不被人所爱。佐剃觉得与其度过这样的人生,还不如赶快死掉。然而,她已经学会爱人与被爱,结果对于失去爱这件事,变得比什么都要害怕。她觉得,与其一直在这样的恐惧下担心受怕,还不如赶快死掉算了。
对于死亡的倾向。自我瓦解的程序。到头来,不管怎么挣扎,结论都是一样的。幸福与不幸是表里一体,尤其对于她这样的胆小鬼来说,更几乎是同义词。一切都会变成「不如死去」的论证根据。佐剃圣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她希望至少趁硬币正面还朝上的时候,让这一切结束。没有任何事物能胜过死得合乎时宜。她对于时而悲伤、时而喜悦的生活,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所以,她多半会在不远的将来,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休止符。这样一来,佐剃圣这个人的历史就会在那个点落幕,再也不会有新的东西覆写上去。那是一种彻彻底底赢了就跑的举动。
佐剃想了起来。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想起第一次让高坂碰触的日子,想起第一次接吻的日子,想起高坂第一次紧紧抱住她的日子。
只有丢下高坂一个人这件事让她挂心。她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在背叛他,无论怎么道歉都不够。她也不打算要高坂原谅自己。如果高坂会因此恨她,她大概也非得甘于承受他的怒气不可。这是她理所当然的报应。
可是,如果可以,希望高坂可以这么想──
他们两个人,本来应该早在认识之前就死去,应该早在生了病的灵魂引导下了断自己的生命。他们是靠「虫」的力量暂时延长生命,得到相爱的机会,而且其中一方还奇迹般地得以活下去。
如果用这种方式看待两人的相遇,应该会认为这个结局即使称不上是最好的,也绝非最坏。
因为要是没有「虫」,他们甚至无法相遇。
而且,不是只有悲伤的事。因为有一件事,可以透过她的死来证明。因为有一件事,只能透过她的死来证明。
宿主的死,是摆脱「虫」的影响而产生的。另一方面,两人之间靠「虫」这个丘比特牵线才成立的恋情,只要有一方失去「虫」的影响,应该就会破局。因此,她直到死前都爱著高坂,而高坂也爱著她,也就表示他们的爱即使在「虫」的影响离去后依然成立。
他们即使不靠「虫」这种东西,也能够相爱。
这件事,若她不失去「虫」,就绝对无法证明。
佐剃松开交缠在一起的手指,轻轻抚摸高坂的脸颊。
几秒钟后,高坂缓缓睁开眼睛。
「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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