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没怎么数就递给司机。收下找回的钱后,他在住宅区下车。夜风送来春天花朵浓密的香气,搔著他的鼻腔。
他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爬上公寓的楼梯,打开门锁、进入自己的卧室之后,整个人倒到床上去。春天夜晚的气温适中,床垫又柔软,床单冰冰凉凉的,他就这么任由意识渐渐淡去。
起初,那个声音感觉像是耳鸣,重复了几次才发现是门铃声。本以为是自己小睡一下就到了早上,但坐起身往窗外一看,天还没亮。朝时钟一看,才刚过凌晨两点。到底是谁会在这种没常识的时间跑来……他心中正要产生这样的疑问,就想起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形。
酒醉与睡意一口气清醒,高坂整个人弹起来似地起身,来到玄关打开门。
他的预感是对的,站在门外的是和泉。他一只手插在皱巴巴的西装口袋里,另一只手搓著落腮胡,身上并未穿著平常那件大衣。
「嗨,过得还好吗?」
「和泉先生?」高坂以哑口无言的表情说。「到底有什么事?」
「我可以进去吗?还是说,你的洁癖还没好?」
「不,进来是无所谓……」
和泉脱掉皮鞋,走进房里。
「要喝杯咖啡吗?」高坂问。
「不了,不用。」
和泉的目光在室内扫过一圈。由于即将搬家,房内显得非常单调。除了角落堆著白色的纸箱以外,只放著最低限度的家俱:工作椅与书桌、空的书架、衣帽架、床。和泉想了一会儿后,浅浅坐在纸箱上。
高坂坐到椅子上问说:
「你来这里,也就表示多少发生了一些和『虫』有关的事吧?」
「答对了。」
和泉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地回答。
「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我反而想问你,你什么问题都没有吗?」和泉反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奇妙的改变?」
「没有,没什么特别明显的改变。你也看到,我很顺利康复了。」高坂忽然间注意到手表没脱掉,于是解下来朝床上枕边一扔。「多亏你们,我厌恶人类的症状也治好了。我体内的『虫』似乎已经死得乾乾净净,一只也不剩。」
「这你就错了,你的『虫』还没消失。」
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你想说什么?」高坂露出痉挛的笑容。「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没有洁癖,并重新就职成功,人际关系变顺利,哪儿都找不到『虫』的影响。」
和泉摇摇头。「你的状况只是稍有恢复。不知道为什么,你体内的『虫』似乎有抗药性。虽然未实际查证过,但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可能性。现在这些『虫』只是暂时衰弱,才会潜伏不动,但只要一阵子停止吃药,相信『虫』很快会恢复原本的状态。」接著他忽然表情一歪,微微一笑。「这是非常幸运的事。」
「幸运?」
「就是说,你该感谢你身上的『虫』生命力特别强。」
和泉像是忍耐著什么,深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吐出。接著宣告:
「除了你以外,驱虫药在『虫』的感染者身上都非常有效。而等到体内的『虫』死光──身为宿主的他们也都选择了死亡。」
高坂的表情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和泉继续说道:
「无论甘露寺教授还是瓜实医生,对于『虫』会让感染者自杀这点,见解是一致的。他们认为当寄生的『虫』超过一定数量,宿主会承受不了继续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压力,于是主动选择死亡。这推论也算是恰当,就算不是他们两人,多半仍会这么想吧……可是,这当中有个致命的谬误。我们一直以『自杀』等于『异常』这样的前提在思考,这当中就有漏洞。
随著研究进行,各式各样的事实渐渐浮上台面。这种寄生虫的确是以人类为最终宿主,但似乎不是能寄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反而是多数人类都无法成为『虫』的宿主。即使『虫』成功入侵人体内,也很快会被免疫系统排除。但有极少数像你们这种体质上不但不会排除『虫』,反而会严加保护『虫』的人存在,简直像积极欢迎『虫』来寄生。
接下来所说的,有部分掺杂我的主观意见──说不定『虫』根本没有让宿主自杀的力量。『虫』的确会让宿主孤独,但这和宿主的死也许无关。我会这么说是因为瓜实医生的研究揭晓一项新事实,那就是『虫』有著抑制宿主负面情绪的力量。愤怒、悲伤、嫉妒、仇恨……宿主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都会被『虫』削弱。详细的运作机制我不清楚,但瓜实医生说,也许是『虫』会选择性摄取合成某种神经传导物质所需的酵素而造成这种现象。如果这个推测正确,也可以解释成『虫』是以宿主的苦恼为食物。之所以让宿主从社会孤立,多半是为了让宿主不停供应苦恼。也就是说,只靠日常生活的压力,不够这些『虫』吃。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假设:说不定这些感染者,在被『虫』寄生之前,本来就有已经生病的灵魂──说得直接明白点,这些人会不会原本就有很强的自杀欲望或求死意念?能够成为『虫』的宿主的人类,会不会本来就是一群要是放著不管便会自杀的人们?
这么一假设,先前怀抱的种种疑问就一口气都说得通了。大多数平凡人根本供应不了足以让『虫』生存的苦恼,即使放著不管,他们体内的『虫』也会不断衰弱,最终受到免疫系统的攻击而灭绝。另一方面,对于不停受到死亡吸引、苦恼多得不知该如何自处的那些人而言,这种『虫』肯定是求之不得的益虫。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跳蚤中,也有一些品种会吃掉多余的皮脂,有助于维持皮肤健康,说起来这两者有点像。『虫』会吃掉多余的苦恼,帮忙人类维持精神的平衡……也就是因为这样,有些人不但不会排除『虫』,反而将『虫』接纳进来,当成一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