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郊外的一间诊所前。感觉上车程大约是十五分钟,但由于有太多事情要想,导致对于时间的感觉变得麻痹,说不定实际上花了两倍以上的时间,也说不定正好相反,其实连一半都不到。
无论实际上是长是短,照理说他们都未移动太长的距离,但就在这几分钟到几十分钟之间,景色已完全变了样,眼前有著一整片的纯白。
群山环绕,眼睛看得到的范围内,除了诊所之外看不见其他建筑物。沿路孤伶伶地立著公车站牌,站牌旁边聊备一格地摆了两张老旧的木椅子。站牌与椅子都被厚实的雪盖住,总觉得连公车司机都会不小心忽略。这是个难以言喻、冷冷清清的地方。
引擎熄火后,车内笼罩在寂静之中。和泉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打开车门走下车,高坂与佐剃跟著照做。当脚碰到地面时,传来一阵爽脆的、踏到雪的感觉。彻底铲了雪的地方只有正面玄关附近,宽广的停车场中,大部分都积著一层踩下去会陷到脚踝的雪。
诊所是一栋不但不美观,甚至给人阴沉感觉的建筑物。外墙彷佛是特意想和雪景融合为一的乳白色,从远方看去就觉得轮廓模糊。自屋檐垂下的几根冰柱,长的达一公尺以上,眼看随时会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掉下来。
入口前的墙上有一块写著「瓜实诊所」的招牌。进了门后,可看到一间有著三排咖啡色沙发椅的候诊室。日光灯似乎寿命将尽,室内十分昏暗,反射出油亮光泽的亚麻仁油地板有著青苔般的浑浊绿色,角落放著高得和狭小室内不搭调的盆栽。
候诊室里有三名患者,都是老年人。老人们小声谈话,高坂等人来到他们身旁时,他们一瞬间看了过来,但随即又转回去交谈。
担任柜台小姐的是一名脸孔像戴著能乐面具的三十几岁女性。她一看到和泉便轻轻低头,然后彷佛任务就此结束,又低下头回去处理文书工作。
和泉在诊疗室前停下脚步,要高坂进去。
「瓜实医生有话要跟你说。」和泉告诉他。「我们待在候诊室。你谈完了就马上回来。」
高坂点点头,然后看了佐剃一眼,佐剃的视线刚要和他交会就立刻撇开。她丢下和泉,自己先走向候诊室。
一敲门,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请进。」
高坂打开门踏进诊疗室。从入口看去,左边的书桌前坐著一名年约半百、看似医生的男子。他剃得很短的头发已经全白,眉毛与留得丰厚的胡须也一样白,眉心刻著有如象徵苦恼痕迹的深深皱纹。高坂推测,这人应该就是院长瓜实。
瓜实从书桌上抬起头,转过身来。旋转椅随著他的动作而发出咿轧声。
「请坐。」
高坂在病患用的椅子坐下。
瓜实上上下下打量高坂全身。这时高坂还不知道眼前的老人就是佐剃的外祖父,所以并未深入思考他的视线有什么含意。
「你听说了多少?」瓜实问。
高坂回想起车上的谈话回答:「只听说我的脑子里有新型寄生虫,就是这种『虫』让我谈恋爱又让我变得无法适应社会。」
瓜实「嗯」了一声,摸了摸胡须。「那个,该怎么跟你讲解才好?」他靠到椅背上叹了一口气。「你叫高坂是吧?对于你脑子里有未知的寄生虫,身为宿主的人类连做决定都会受到寄生虫影响这样荒唐无稽的说法,你又当真到什么地步?」
「……坦白说,我还半信半疑。」
瓜实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只是,」高坂补充。「有的寄生虫会改变人类的行动,这种说法我听佐剃说过。所以,我认为即使这世上存在著会影响人做决定的寄生虫,那也绝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听到连我之所以无法适应社会,都可以用这一点来解释……该怎么说?就觉得虫太好(注8:日本谚语,指想法太自我中心、只考量到自己的情况。),让我迟疑著不太敢相信……」
瓜实打断他的话。
「不对,你错了。不是因为虫太好,而是虫不好。」
他递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那是从报纸剪下来的新闻,日期是去年的七月二十日,标题写著:
医生和病患在院内自杀,疑为殉情。
上面是这么写的。
「要是就这么放著不管,你们或许也会和他们走上同一条路。」
瓜实说完这句话,从抽屉里拿出文件交给高坂。
「这篇报导中提及的医生,在自杀之前寄了一封邮件给我。邮件没有标题也没有内文,只附上一个纯文字档。档案的内容,是两人从认识到殉情为止的这段期间内的信件往来纪录。只要看过这个,相信你可以搞懂有关『虫』的大致情形。」
高坂放低视线,翻开接过来的文件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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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件日:2011/06/10
标题:前几天非常对不起
我是和泉,前几天在诊察中吞吞吐吐的,无法好好把事情说清楚,似乎弄得医生一团乱,实在非常对不起。我自认为已经事先将该说的内容整理好,然而一旦来到医生面前,脑子就变得一片空白。下次未必就不会这样,所以我决定先透过邮件解释看看。我想,这样多半会远比直接见面说话要来得正确又快速……
我当时想说明的是,我是经由什么样的来龙去脉知道甘露寺医生的名字。突然提出一篇老论文,相信医生会认为这个病患真奇怪,实在非常对不起。现在想想就觉得老实照时间顺序说明,事情应该会变得简单明瞭许多。对不起,我做事这么没要领……我打算记取教训,在邮件中好好依照事情发生的顺序述说。这会有点长,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