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章 冬虫夏草

  两人开始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外出。佐剃一如往常来到高坂的住处后,两人会为了让心情镇定下来,先发呆个三十分钟左右,然后整理服装仪容走出住处,散步一个小时左右之后回到公寓,各自用自己的方法让心情平静下来。

  每天结束前,两人会测试训练的成果。佐剃会测试自己能和高坂对看几秒,高坂则是测试能和佐剃牵手几秒。

  高坂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洁癖症状一天比一天改善。虽然他还是一样无法独自搭电车,但只要和佐剃一起,他甚至能吃些简单的外食。虽然只是渐渐改善,但他洗手的频率降低,打扫的时间变短,房里的消毒水味也渐渐变淡。

  佐剃看出高坂的洁癖已日益缓和,开始会带他去喂野生动物。池里的天鹅、公园的野猫、站前广场的鸽子,甚至连垃圾场的鸟,佐剃都一视同仁地喂食,高坂则会在稍远处看著。

  高坂问她到底喜欢野生动物的哪里,佐剃就给了他一个有些令他意外的回答。

  「以前看过的书上写说,动物的意识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就只有现在。因此,无论它们经历多少次难过的事、累积了多少经验,苦恼的体验都不会累积下来,所以不管是第一次的苦恼还是第一千次的苦恼,动物都是认定为『现在的苦恼』。也因为这样,动物不会怀抱希望亦不会陷入绝望,才能够像那样维持心情平静。有个哲学家形容这种情形为『对当下的全面投入』……我就是很向往动物的这种样貌。」

  「总觉得有点艰涩啊。所以你并不是因为猫可爱才喜欢猫?」

  「猫当然可爱。」佐剃说得一副被冤枉的模样。「如果可以,我想变成猫。还有,也想要像鸟一样的翅膀。」

  「你想变成长翅膀的猫?」

  「那种东西才不是猫。」

  佐剃强烈否定。

  两人一起走在街上,就有形形色色的发现。平常那些只是掠过眼前的风景,只要有佐剃在身边,「不知道看在她眼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的想法,就会成为想像的泉源。感觉像是得到一组新的知觉器官。就像装上了全新镜头的相机,对于所有事物都有新的认知。

  佐剃多半也有同样的感受。有一次她看著远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一个人走在街上跟两个人走在街上,感觉完全不一样。」

  佐剃为高坂涂上他没涂上的颜色,高坂替佐剃涂上她没涂上的颜色,两人互相将彼此的世界补上色彩。透过这样的交流,世界的样貌显得更加清晰。

  两个人一起吃饭比一个人吃饭好吃,两个人一起行动比一个人行动更开心,两个人一起看比一个人看更美。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根本不需要特意说出口,但对高坂与佐剃来说,却是足以撼动人生观的重大发现。幸福,会回荡。

  他们觉得,现在似乎能够理解人们相互依偎的理由。

  高坂并非忘记和泉的警告。他自认有在遵守和泉要他「维持现状」的要求,并维持适切的距离,避免与佐剃的关系变得太紧密。每当她走近一步,高坂就退开一步;当她退开一步,高坂就走近一步。简直像在跳舞。

  但即使他自己没有这样的打算,两人间的距离仍一步一步接近。这是当然的,他们共享如此大量的时间、烦恼、世界,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没有进展。不知不觉间,高坂已经来到不能回头的地步。现在他还勉强停留在朋友的范围内,但一个弄不好,失去平衡而倒过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一刻来临了。

  事情发生在十二月二十日,是个下著大颗半融雪粒的夜晚。

  高坂在椅子上打盹。他并不是累了,也不是睡眠不足,单纯只是喜欢在佐剃身边睡觉。

  这已经成为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待在看书的佐剃身旁打瞌睡,就能够作个好梦。虽然这些梦没有扎实的剧情,像是由片断的影像拼凑而成,醒来后想不起任何具体的内容,却只留下幸福的余韵。他作的就是这样的梦。

  这一天,当他从梦中醒来,在眼前见到佐剃的脸孔。

  高坂吓一跳,身体弹起几公分,但对方的反应比他更大。当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佐剃吓得花容失色地往后跳开,就像偷偷做坏事的小孩,被人从背后吼了一声的反应。

  接著,他们的目光交会。佐剃大受惊吓─但她的震惊不是因为高坂突然醒来,而是出于别件事。

  「早安。」

  高坂对佐剃微笑。这个微笑意味著:「我会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佐剃未回答。她坐在床的边缘,一直看著膝上用力握紧的拳头,和内心的混乱抗战。平常总是慵懒眯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随时紧紧闭上的嘴唇半开。

  过一会儿,她回过神来似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

  「对不起。」

  她的面容沉痛得像是杀了人后东窗事发,让高坂有些愣住。紧接著,他才慢半拍地理解到佐剃本来想做什么。他察觉到,先前醒来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脸,与以前隔著口罩凑过来吻他的脸,角度完美地一致。

  「你太夸张了,我并不在意啊。」高坂说。「而且这次我也没抓伤你。」

  「不是。」佐剃重重摇头。「我差一点就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说著,她在床上抱住膝盖,郁闷不语。

  做出无法挽回的事?高坂歪头纳闷。他想得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和泉对他加上一条「不要跨越那一道界线」的规则,而她多半是对差点害他打破这个规则而道歉吧。

  刚才的状况的确危险。然而,即使真是如此,她的反应会不会太夸张了点?虽说那次是隔著口罩,但先前她已经做过差不多的事,总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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