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虫这样的异物跑进体内,应该会引发严重的过敏症状才对。」
「当然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形,只是……」佐剃沉默几秒,像是在把压缩过的记忆解压缩。「人体的免疫机制,有一部分是以寄生者存在为前提而成立的。最近我们在体内找到寄生虫往往会大惊小怪,但直到数十年前为止,染上各式各样的寄生虫反而才是常态。要是免疫系统一一去攻击所有入侵者,人类的身体会随时都是战场,转眼间变得残破不堪,所以我们的身体有一种机制,对于不太有害的入侵者会选择共存这条路。」
「和平共存吗?」
「对。这和一种控制免疫反应、名叫『调节T细胞(regulatory T cell)』的细胞有关,但有些人这种细胞数量不够,无法产生免疫宽容现象,因此免疫系统会对异物进行过剩的攻击,甚至连对自己的细胞与组织都产生敌意。说得简单点,这是过敏和自我免疫性疾病的原理。因此,让免疫抑制机制启动,就能改善免疫相关的疾病。但要唤醒这种调节T细胞,似乎是靠『受宿主容忍的寄生者』。换句话说,也就是缺乏寄生者的过度清洁状态,加快了现代的过敏与自我免疫性疾病患者增加的速度。」
高坂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也就是说,寄生虫之所以能治好过敏,是因为寄生虫会帮忙巧妙地放宽免疫系统的警戒心?」
「我想,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这么回事。」
高坂心想,这令人联想起佛洛伊德晚年所提倡的「生存本能(Eros)与死亡本能(Thanatos)」。记得那个学说也是认为,本来应该朝向外侧的能量,转而朝向内侧产生自我破坏的作用。
「只是话说回来,人体会『以寄生者的存在为前提』,还真是让人震撼。」
「会吗?肠内细菌不就是典型的例子?」
高坂恍然大悟。听她这么一说,就觉得的确是如此。
走在为了转乘而下车的车站二楼通道时,中途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看,能将站前的大道尽收眼底。路灯加上了灯饰点缀,让整条大道染上梦幻的橘色光芒。高坂将视线移到佐剃身上,发现她也盯著窗外的灯饰看得出神。那是一种掺杂著轻蔑与羡慕的眼神。
换乘民营铁路几十分钟后,总算渐渐看到熟悉的街景。他们走出车站,品味久违的户外新鲜空气。夜空澄澈且晴朗无云,可以清晰看见缺了一半的月亮。
「我们好像平安回来了。」佐剃感慨万千地说。
「勉强啦。」高坂回答。「以第一次来说,这场训练有点艰辛啊。」
在鸦雀无声的住宅区里走著走著,佐剃忽然停下脚步。她的视线所向之处是一座儿童公园,那是个多半连捉迷藏都没办法玩的狭小公园。佐剃毫不犹豫地踏入公园,高坂也跟了过去。
这座公园似乎已很久没人使用,园内积了多得不得了的雪。每踏出一步,脚都会陷入雪中直至脚踝。由于这里的雪质很容易压实,他们边把去路上的积雪踩实边前进,也就得以防止雪跑进雪靴里。
来到翠绿色的攀爬架前,佐剃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她在顶端坐下,边喊著「好冰、好冰」边呼气温暖双手,然后俯视高坂得意地微笑。
高坂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抓攀爬架,为了避免一脚踩滑,边拍掉积雪边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最后来到佐剃身边坐下。
他上一次爬上攀爬架,已经是国小时的事。两人好一阵子不说话,品味这种怀念又新鲜的感觉。只是视线提高两、三公尺,世界的样貌就和平常不太一样。公园里的雪吸了月光,发出苍白的光芒。
过一会儿,佐剃打破沉默说道:
「高坂先生,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真双身虫吗?」
「当然记得。那是一种有著像是蝴蝶的外型、宿命般的一见钟情、终生交配、为恋爱盲目、比翼连理的虫,对吧?」
「完美。」佐剃双手一拍露出微笑,接著又问:「……高坂先生,你可曾这样想过?」
──自己会不会一辈子都找不到能够称为伴侣的对象?
──自己会不会不曾与人相爱,就这么死去?
──自己死的时候,会不会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流泪?
「我不是真双身虫,所以有时候,忍不住会在睡前冒出这样的念头。」佐剃不带感情地淡淡说道。「不知道高坂先生能不能体会这种心情?」
高坂深深点头。「我也经常在思考差不多的事。走在外头,看到一脸幸福的夫妻时,就会心有所感地想著:『啊,那多半是我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每次遇到这种情形,都会让我悲伤得不得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又加上几句话:「可是,我觉得你不必担心这种事。你比我年轻多了,人又聪明,坦白说长得也很漂亮。你的优点足以弥补缺点而且还有剩。我想,你不必现在就这么悲观。」
佐剃缓缓摇了摇头。「高坂先生对我了解不多才说得出这种话。」
「也许吧。可是,要是觉得最清楚自己的人就是自己,那也是不对的,有一些地方正因为是本人才会忽略,也许有时候别人看见的东西反而比较接近真相。」
「……也对,但愿如此啰。」
佐剃落寞地眯起眼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又打消主意似地闭上嘴,然后缓缓起身。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变得好冷。」
「就这么办。」高坂也站起来。
走出公园后,两人始终不说话,他们就这么一语不发地来到该分头回家的岔路口。高坂正要道别时,佐剃打断他的话说:
「我觉得不管要做什么,都有个明确的目标比较好。」
高坂花了大约五秒钟,才理解她指的是克服强迫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