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章 爱虫公主

很长一段时间,才「嗯」了一声承认。

  「……跟你说喔。」她开口。「我很害怕和人对看。」

  「什么意思?」

  佐剃吞吞吐吐地说:

  「那是自我意识过剩,这点我再清楚不过。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就是会觉得每个人全都盯著我看。说是这么说,可是视线本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你想想,一想到『被人看著』,不就会忍不住看回去吗?我一回看,本来在看其他地方的对方也会感觉到我的视线,然后看向我──像这样四目相交时,我的心情就会糟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程度,有一种好像被人穿著脏鞋子踩进自己房间,衣柜和抽屉都被彻彻底底翻过那样不舒服的感觉。」

  高坂一惊。听佐剃这么说,他才发现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佐剃几乎不曾和他对望。视线瞬间交错的情形有过几次,但能够断定是「四目相交」的情况,也许真的一次都不曾有过。

  佐剃继续说道:「但是话说回来,我又不能完全不出门,也不能闭著眼睛外出,不是吗?我查过有没有什么因应方法,结果查到可以依赖某种用品来减轻症状。然后,我做了很多尝试……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最有效果的不是眼镜、口罩,也不是帽子,而是耳机。」

  「啊啊……」高坂恍然大悟地点头。「所以你才一直戴著那么大的耳机?」

  「对。不敢跟人对看又摀住耳朵,根本莫名其妙吧。」

  佐剃自嘲地笑了。

  「不会。」高坂摇摇头。「我可以体会。」

  这不是谎言。强迫症就是从头到尾都不合理,这点他已透过自身经验清楚得不想再清楚。而且对高坂而言,视线恐惧症也非初次听到的症状。在翻找有关洁癖的书籍过程中,即使不想看,仍会学到其他强迫症的知识。他曾在书上看过,有人不戴耳机就无法走在人群中的案例,也看过有人明明害怕他人目光,却特意穿著奇装异服,或是把头发颜色染得很醒目。

  高坂对这些人的感觉有某种程度的理解。能够有效抑制视线恐惧症的不是墨镜也不是口罩,而是耳机,多半是因为透过阻断听觉,让「自己身在此处」的现实感变得稀薄。之所以故意把头发染成醒目的颜色,或是做引人瞩目的打扮,则可能是用来保护脆弱心灵的虚张声势,又或是在牵制周遭人。就像是披上极其鲜艳的警戒色、拟态成胡蜂来吓退掠食者的昆虫,在穿著打扮上模仿不良少年,尽管可能会导致视线往自己身上集中,但能减少对看的次数。

  「原来如此,视线恐惧症啊……」高坂又点了点头。「在听你说之前,我完全没注意到。你掩饰得真好。」

  「……在你面前也许是吧,可是在其他人面前就没这么简单。」佐剃偷偷朝高坂瞥了一眼,立刻又将视线拉回来。「你说话的时候,都不会看对方的眼睛吧?」

  她说得没错。即使不到视线恐惧症的程度,但高坂也不太敢和人四目相交。只是他之所以讨厌和人对看,倒不是因为害怕视线,而是出于不想直视秽物的理由。

  这时候他才总算理解和泉所说的「资质」是什么。说穿了,这个少女就是只能和不敢与人对看的胆小鬼往来。

  佐剃一点一滴地说起让她决定打电话给高坂的事情原委。

  今天正午过后,她一如往常前往图书馆。她还了之前借的书,正在物色接下来要借的书,忽然间察觉视线恐惧症的症状比平常轻微。也许是每天跑去找高坂的效果,到了现在才显现出来。

  她停下脚步思索,心想不如乾脆当作复健,就留在图书馆里看书。今天正好是假日,馆内的人有点多,做为训练,有这么点刺激会比较有效。

  佐剃在空的位子坐下,翻开书本。起初她还一直在意不存在的视线而无法专心,但视野渐渐往好的方向缩小,她变得只注意到书上的文字。

  佐剃阅读到一半左右时,决定休息一下。她为了活动僵硬的筋骨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穿梭在书架间。她很喜欢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图书馆内散步。即使是对内容没兴趣的书,光是不经意地拿起来,感受书本的装帧、形状、分量、气味与触感,就令她相当开心。

  她离座的时间应该还不到三分钟,但等她回到座位时,却发现重要的东西不翼而飞,哪里都找不到她离开前挂在椅子上的耳机。

  佐剃立刻环顾四周。看到一半的书还留在桌上,而且其他东西也都还放在那里,所以被馆方当成读者忘记带走的东西而收走的可能性很低,是被偷走了。

  她痛恨自己这么大意,竟然把耳机放著就离开座位。要是没有耳机,她会连走在人群里或搭电车都办不到。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丢著不管呢?

  佐剃把书收进包包,踩著踉跄的脚步走出图书馆。接下来该花一小时走路回家,还是忍耐著搭电车呢?她觉得两者差不多一样困难。她劝自己要正向思考,换个角度来看,这是个好机会,若是通过这次考验,她的强迫症肯定会变得远比现在更轻微。

  但走出图书馆不到五分钟,她的心便已遍体鳞伤。她想不起自己以前是怎么走在外头。以前自己脸上挂著什么表情?把视线往哪儿放?踩著多大的步伐?怎么摆动双手?她愈是思考这些问题,动作就变得愈生硬,视线恐惧症的症状也跟著恶化。她逃命似地离开道路,走下河堤躲在寒河江桥下,以溺水的人连稻草也想抓的心情打了电话给高坂。

  事情原委就是这样。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慢慢好转了。」

  佐剃最后说了这句话。

  过一会儿,高坂听见像是啜泣的声音。

  他能痛切体会症状发作之后丧失自信而变得懦弱的心情,而且他知道这时候口头上的安慰没有任何效用。所以高坂不说话,就这么让她哭泣。

  但佐剃出乎他意料之外,很快就不哭了。她用手掌擦掉眼泪,深呼吸一口气,坐起上半身,将身体转过来,坐到了床的边缘,接著,一瞬间用另有深意的眼神看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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