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新任务,他要我自然地问出你不去上学的理由。」
「……所以呢?」
「可以请你帮忙吗?你不必说出真心话,只要编个像样的理由,好让和泉先生满意就行了。」
佐剃隔了好一会儿才做出回答,感觉像在收讯不良的地方对虚拟助理说话。一种令人心焦的沉默持续良久。
「他不是叫你自然地问出来吗?」佐剃撇开脸,不再直视高坂。「那么,你就自然地问出来不就好了?」
「我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办不到,才这样拜托你。我会给你该有的谢礼。」
「我不想回答。」佐剃说得斩钉截铁。
「说谎也没关系啦。」
「我不想说谎。」
说穿了,她的意思大概是不想帮忙吧。高坂思索其他的说辞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死了心在椅子上坐下。没什么好著急的,也许只是她现在心情不太好而已,继续逼她反倒会惹得她更不高兴。高坂心想,还是改天再问问看吧。
多半是因为睡眠不足,高坂不知不觉间在椅子上睡著了。
肩上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起初还以为是发痒,但这种感觉渐渐变得清晰,是有东西在戳他的肩膀。过一会儿,他察觉到那是人的手指。
──人的手指?
他全身汗毛直竖。
那是反射性的动作。高坂拍掉戳著他肩膀的手。这时,他感觉到自己伸出去的食指指甲,在对方不知道什么部位的皮肤上划过。随即听到一声小小的呻吟,让他一口气清醒过来。
佐剃痛得表情扭曲,一只手按住被高坂指甲划破的右边脸颊。她一放开手,就可以看见深红色的血从脸上大约一公分的伤口流出来。她看看手掌上沾到的血,然后慢慢将视线转移到高坂身上。
高坂心想,自己又搞砸了。
「……我要回去了,所以想跟你说一声。」
佐剃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调说。
「你就这么讨厌被我碰触?」
高坂赶紧道歉,但佐剃听不进去。她用轻蔑的眼神瞪他一眼后,拿起包包粗暴地关上门,离开房间。
高坂在原地呆站良久,关门声的残响始终在耳朵深处回荡。然后,他彷佛这才想起似地拆下床单与枕头套拿到盥洗区,并脱掉身上的衣服。他把这些全都丢进洗衣机、按下开关,接著去浴室冲澡。
她多半不会再来这里了吧。
高坂这么想。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高坂还是说不出自己有洁癖。刚才那是对任何人都会产生的反应,他不是特别讨厌被佐剃碰触。虽说即使高坂老实招出这件事,她可能也会认为高坂是在乱找藉口,不当一回事……然而,总是远比完全不解释来得好吧?对方也可能后来比对高坂以往做过的举动与说过的话,晚了一步才想通。这种情形是有可能发生的。
然而,他已经错过这个机会。高坂打从心底想著,这下子全部玩完了。他在身体上与精神上都伤害了佐剃,和泉想必不会原谅他。
高坂擦了擦身体回到房间,忽然停下脚步。刚才他方寸大乱没有注意到,地板上确实有几滴血迹,多半是从佐剃脸上的伤口滴下来的吧。他蹲下身子,仔细盯著血迹。
对于把他人当成污秽的高坂而言,血液应该是最忌讳的事物之一。换成是平时,相信他早已二话不说地擦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著这些血迹,却觉得最好留下来。这不太像是想用来警惕自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最贴切的说法多半是「纪念」吧。
他坐在椅子上,看著佐剃留下的痕迹良久。然后,他心想别再这样了,应该想些开心的事。
……对了,例如来想想SilentNight吧。这种蠕虫已经遍及手机网路的每一个角落,之后无论他有什么下场,相信谁也无法阻止SilentNight,已经太迟了。十二月二十四日时,蠕虫应该会确实启动,让数量庞大的智慧型手机陷入功能停摆的状况。到时候,街上将满是无法顺利和亲友会合的人们。一想像这幅光景,高坂就感到一阵痛快。
当然,这不会只被当成恶作剧了事。尽管SilentNight设定成在输入紧急电话号码时,会破例让通讯功能恢复,但相信还是会有人因为这种电脑蠕虫的影响,而毁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甚至有人因此丧命也不奇怪。一旦犯罪行为被揭穿,他多半会被处以重刑。
但高坂豁出去了,心想:「我哪管那么多?」他的人生里已几乎没有东西可以失去,甚至连一丁点可以死命抓住不放的回忆都没有。
接下来几天,高坂过著比以前更加颓废的生活。他连电脑都不碰,躺在床上的角落静静等待判决下达。要说他做了什么,就只有打扫与一连串的清洗。他连吃饭都懒,除了水与固态的营养品以外什么都不吃。过了四天存粮耗尽之后,他就只喝水过日子。从佐剃脸上流下的血迹,始终留在显眼的地方。
高坂因为洁癖而伤害他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前他也曾多次重复同样的失败,要是连小事都算进去,更是多得没完没了。这当然让他被许多人讨厌,但更让他难受的是,自己有时候甚至连对那些好心朝他伸出手的人们,都忍不住采取了极其无礼的态度。
当时这些人受伤的表情,至今仍烙印在高坂的脑海中,一个也不缺。如果只是出于误会而惹对方生气或被对方讨厌,他还可以摀住耳朵、缩起脖子等风暴过去。然而,忍不住拒绝对方纯粹出于亲切的行为,这种罪恶感即使请来「时间」这位最厉害的神医也无法摘除。
佐剃平常总是一到回家时间就默默离开,只有那一天还特地叫醒睡著的高坂,想跟他道别,也许这证明了高坂赞美她的耳环之后,佐剃对他打开了心门。若是如此,就表示他再度践踏别人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