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和泉的判断就非常适切。即使他要求,高坂也连佐剃圣的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碰触。要说这是「资质」,相信这的确说得过去。
大约过了一小时后,高坂看准佐剃拉开耳机的时机问:
「小圣,你觉得和泉先生指望我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谁知道呢?可能是指望你能帮助我回归正途吧?」佐剃边翻身边回答。「还有别叫我『小圣』,总觉得很恶心。」
「他要我照顾你,可是具体来说,我该做什么才好?」
「你什么事都不用做。」佐剃冰冷地撂下这句话。「我们就这样糊弄和泉先生的耳目等他死心,这就是最好的方法。你可别真的想和我当朋友,反正这是办不到的事情。」
「……知道了。」
高坂点头答应。她说得没错,这种方法听起来最保险。
「啊啊,可是。」她又补充说明。「还是先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吧,不然和泉先生多半会觉得不自然。」
佐剃递出智慧型手机。高坂表情痉挛,但还是接了过来。
「登录进去。」
高坂听她的话,把自己的联络方式登录到她智慧型手机的联络人当中。尽管早已隐约料到,但她的电话簿里只有三个联络人,而且三个联络人都未输入名字。看来她不是那种热心和别人往来的类型。
登录完后,高坂悄悄用消毒水洗了手。谁也不知道别人的东西上沾了什么,日常使用的物品更是如此。
两小时后,佐剃阖上书本收进包包,走出房间。高坂把床单丢进洗衣机,并把整个房间上上下下打扫过,然后冲了将近一小时的澡。
「明天我大概下午六点左右会过来。」佐剃是这么说的。高坂叹一口气,心想别开玩笑了,再这样下去,他的圣域会完全被玷污。难道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防止污染吗?最理想的方式是请佐剃在进入卧室之前先简单冲个澡,并换上乾净的衣服,但要是叫她做这种事,她肯定会生气。不但如此,也许还会引发莫须有的误会。
到头来,高坂还是想不出好点子,隔天以及再隔天,佐剃都在整个房间里散播脏污。她本人可能没有恶意,但拜她所赐,高坂已精神耗弱、连日失眠。他的房间彻底失去了做为圣域的功能。佐剃每次都趴在床的正中央,高坂晚上只好睡在床的角落。还不习惯时,他好几次差点摔到地上,但过了一阵子,他便学会巧妙摆放身体的方法。
只要讲一句「我有洁癖」,佐剃说不定多少会顾虑到他。然而自从和女朋友分手后,高坂再也不曾对任何人说出自己有洁癖。不仅如此,在有外人的地方,他还拚命努力,极力不做出强迫症的行为。高坂待过的几个职场中,也确实有些人未发现高坂有洁癖,他们只把高坂当成一个工作效率差、不合群的人。
只要老实让周遭的人们知道自己有洁癖,这种活得艰辛的情形可能多少有些改善──这样的念头他从未有过。然而,这不是因为他特别顽固。强迫症的病患,就是会想隐瞒自己的强迫观念与强迫行为,不让别人知道。
当事人也对自己的异常有自觉就是这种疾病的特徵。他们不会试图让健全者来「了解」他们,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多半得不到理解。尽管能够如此客观地看待自己,却无法停止强迫行为,诉诸合理性的说服几乎毫无意义。据说使用SSRI(注4:Selective Serotonin Reuptake Inhibitors,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也称为「选择性血清素再摄取抑制剂」,是一种常用的抗抑郁药,用来治疗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及神经性厌食症。)之类的药物,或采用暴露及不反应法之类的行为治疗有一定疗效,但高坂在大学时代接受这些治疗后,反而让强迫症的症状恶化。
要说佐剃是否察觉到高坂的洁癖,实在很难判断。她每次闻到房内的消毒水味,都会发牢骚说「像保健室一样」,但也只是如此。
佐剃圣虽然染金发又戴耳环,实际上却是一只书虫。她对小说或诗词似乎没有兴趣,看的都是专业书籍或学术杂志。有一次,她翻开著书本睡著,高坂也就得以窥看到书的内容。当时她所看的是一本有关寄生虫疾病的书。
之后又有几次偷看的机会,高坂发现佐剃看的书,有九成都和寄生虫有关。看样子,她对寄生虫这种生物似乎有著非比寻常的关注。
他想起高中时代学过的《堤中纳言物语》当中的〈爱虫公主〉这一篇。这个故事描写的是一位很另类的公主,尽管她的外貌得天独厚,却不化妆也不染黑齿,成天只顾著看毛虫。佐剃被和泉当成公主般过度保护,又只顾著看寄生虫的书,和这个绰号相配极了。
金发、穿耳洞、短裙、香菸以及寄生虫,这些对高坂而言都是「骯脏」的象徵,佐剃圣可说是兼具种种要素的骯脏化身。另一方面,佐剃从一开始就对高坂这个人毫不关心,除了要他提供消磨时间的去处之外,对他似乎别无所求。即使两人距离如此近,彼此间却耸立著一堵又高又厚的墙。
*
从认识佐剃算起,正好经过一周。
平常总是门铃一响,佐剃就会开门进来,这天却不一样。门铃的残响已消失,门却一动也不动。高坂因此判断,这名访客不是佐剃。
他来到玄关打开门一看,发现所料不错,站在门外的是和泉。今天他也穿著皱巴巴的西装,西装外披著柴斯特大衣,头发还是泛著油光,脸上蓄著大约两天份的落腮胡。
高坂默默请和泉进来并关上门,然后为了不让身体碰触到他而小心翼翼地从他身旁经过,再背对卧室面向他。
「看样子,你似乎和佐剃圣相处得很顺利。」和泉双手抱胸地称赞高坂。「我本来没指望你,没想到你挺行的嘛。」
「那可多谢了。」高坂答得冷漠。他想到,自己花大钱收买她这件事,最好还是别说出来。
「我只是问来当个参考,你到底是怎么跟她攀谈的?光是要她放下警戒心,应该就费了一番工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