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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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超市时,太阳已开始西沉了。这个季节,日落开始没多久,天色转眼就一片黑了。走着走着,夕阳的颜色逐渐转为深蓝,回到公寓时已经可以看见星光闪烁了。

  买回来的食材把冰箱塞得不留空隙,从早上一路忙到现在,现在还要准备晚餐也太辛苦了,所以我们决定到外面吃。

  「你有哪家推荐的店吗?」

  妻子问我,我直接想到那家常去的咖啡厅。

  「那……不,没特别,你想吃什么?」

  仔细想一想,和妻子一起去那家店似乎显得有点寂寥。我决定放弃这个选项换个方向,但她非常敏锐:

  「你刚刚想说什么?」

  结果我们最后还是决定去那家咖啡厅。

  步出公寓后,外面的温度比刚刚又低了几度。

  在带着一圈淡淡虹彩光晕的月光照射下,妻子的头发看起来很光滑。我们默默走着,妻子静静地把肩膀靠过来。隔着厚重的大衣布料,我似乎感觉到妻子身上的柔软热气。我有点犹豫后,握住她冰冷的手。

  和妻子一起站在店门前重新看了一次后,果然觉得这家咖啡厅有点寒酸。原本应该是白色的招牌已经发黄,橙色的砖瓦也已染黑。

  框啷。

  打开那扇依旧不好开的门,钝钝的声音没有任何改变。老板站在柜台内轻轻点头的习惯也没有任何改变。我和妻子也仿效他点头示意。我们在入口附近的双人座位坐下,妻子十分感兴趣地四处环视。四处留下磨损痕迹的木制桌子、菜单上的油渍、并排在墙边的木制小动物园,这家店和之前相比丝毫没有任何改变。和以前不同的,大概就是妻子坐在我对面吧。我点了咖喱饭,妻子点了乳酪吐司。

  附餐的沙拉先端上桌,我和妻子各自拿起叉子。

  「咦?你看,这个小黄瓜。」

  妻子马上发现星形小黄瓜,接着用叉子捞起一片,仔细端看。

  「星星形状耶……我的里面有两片,你的呢?一、二……三……」

  我大概有一半以上没听进去。感觉到一股注视着我的视线,往柜台看去,和老板对上眼。老板迟迟没别开眼,像是想说什么一样,还以为他终于移开视线了,没想到他在柜台下方东翻西找,接着握着什么,毫不犹豫走近我们。妻子似乎也注意到这件事,停止数小黄瓜,抬起头。

  老板站在有点愣住的我和妻子面前,慢慢在桌子中央张开握紧的手,有三小袋煎饼滚出他的掌心。

  「这是……?」

  我看着突然放下的煎饼又看着老板,他有点结巴地说:

  「……请你们吃。」

  自从长大成人后,我再也没在餐饮店里收到赠送的零食了,更别说是煎饼,从来没收过。我觉得有点奇怪,但妻子却:

  「哇——是煎饼耶,我开动了。」

  不知道是天然呆还是肚子饿了,妻子伸手拿取煎饼。老板还是没离开,杂乱的眉毛皱成八字形,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被看到有点不舒服,就在我想问「有什么事情」前,妻子先开口:

  「不好意思,请问这个星形小黄瓜哪里有卖啊?」

  老板转向妻子,像是得到对话契机一样松一口气地开口:

  「我有亲戚是小黄瓜农家。」

  他说话的方法和很久没和人好好对话一样很不自在。去年一整年,我常到这家店里来吃饭,但这几乎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出单字以外的话。

  「你特地请他弄成这种形状的吗?」

  「是啊,我儿子啊,看到这个都会很开心。」

  当他说到「儿子」的时候,偷偷瞄了我一眼。

  出现一段不可思议的沉默。

  胸口一阵骚动。老板看起来是五十岁后半,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是生是死,但如果活着大概也是这个年龄。

  小时候,每天晚上母亲总是把对父亲的谩骂当作催眠曲哄我睡觉,他是舍弃我们,不负责任的大烂人。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过好几次想要见见他。但是不知为何,却不曾感到寂寞。脑海中突然浮现哥哥小时候的身影,我立刻否认这件事。

  等好久之后老板终于开口,他的嘴唇微微颤抖:

  「——不好意思,因为我不小心听到了。请问你的名字是叫启太吗?」

  我点点头,但没出声。

  「那个,我儿子的名字也是启太……虽然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分开,已经几十年都没有见到他了。然后我想着,该不会是……不,应该不可能。但是之前我就觉得你很像,年纪感觉也差不多。嘿嘿,啊,真是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我脑袋一片混乱,眼前的男人也很不知所措,感觉非常动摇。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涌起一股激烈的厌恶感。不对,不是这个人。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明明一直都不曾存在啊,这个人不是我父亲。

  时已至今,我不可能承认这件事。

  妻子快速看了我和老板一眼,开口问:

  「您儿子年纪多大?」

  「二十九岁。」

  二十九岁。我感觉梗在胸口的栓子被拉开,累积在里面的紧张轻易地释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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