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说起青森的事情,千草原本紧绷的表情也慢慢放松:
「爷爷啊,教了我很多很多事情喔。像是玩雪、在下雪天里喝的热巧克力超好喝,还有,他说:弘前公园的樱花非常壮观——」说到这,千草突然顿了一下。「——和千草一样可爱,我们哪天一起去看吧……之类的。」
千草紧抓着长椅边的手指关节发白,我侧视她发白的手,点头表示我在听。
千草继续说她的回忆。
和祖父一起坐在暖炉桌前剥橘子、祖父帮她洗澡刷背其实让她背很痛、还有他们一起做了涂上满满奶油的甜咸烤苹果。
「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我都记得。」
她这样说着,不知何时停下原本前后摆荡的双脚:
「但是,我却想不起来。比方住在青森的哪里、在那边住了多久……还有爷爷的忌日是什么时候,之类的。」
在祖父过世之后,接续扶养她的是她母亲。
千草苦笑说着:「妈妈一脸不愿意。」
她母亲接手扶养她时,严正禁止她提到关于父亲的事情,还包含她祖父的事情在内。她的母亲当作她父亲、祖父仿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但是千草也努力记着和祖父之间的回忆加以抵抗。但是,她的记忆确实被时间渐渐冲淡而消失。
「我春天时不是去了一趟青森吗?那时候啊,其实我有点期待,看会不会想起很多事情。但是我还是没想起来。爷爷明明那么疼我。
我是个很无情的人。」
「……那应该不是无情。我想,对你来说,爷爷过世让你无比痛苦吧。因为你太喜欢爷爷了,所以,光是想起来都让你痛苦……然后,因为你顾虑到母亲,里面也混杂着一点罪恶感吧。」
「是这样吗?」
「我觉得是这样。千草一点也不无情,千草……」
我没办法继续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短暂沉默之后,我使出所有力气再度开口:
「所以,你别——」
「其实啊,这件事情,我曾经和别人说过一次。」
千草边看着夜空,打断我的话。我屏息、犹豫之后才要说出口的话,最后还是吞回去。
「……对谁?」
「我初恋男友,应该是十七岁的时候吧。」
我想象十七岁的千草,以及坐在她身边的青年。
「能说出口,真是太好了。」
「一点也不好。那个人听完我说的话之后,一开始抱着我说:『你很痛苦对吧。』那让我很安心,也很高兴。因为一直都没有人这样温柔对我。
……但是,中途开始,气氛好像变得很奇怪。那时是在那人的房间里,现在回想起来,房间又暗又小,而且因为没地方坐,所以我们坐在床上,这大概让情况更糟了吧。我当时真的完全不了解这种事,因为还只是个孩子。」
千草呵呵笑着,又接着说:
「他说他觉得我好可爱。」
她的肩膀轻轻颤抖。
「男人就是无法克制这种事情啊。我明明就说我不要,明明就说我不行了。」
见我沉默不语,她又说:
「……可是,这世界上不全是那种人呢。」
说完之后,千草露出一个软软的微笑。
见我还是没有回答,千草的笑容霎时紧绷起来。
我把我自己心中一字一句的话慢慢说出来:
「是啊,这世界确实有那种人,但也不全是那种人。
——愿意好好珍惜你的人,肯定存在。」
千草轻笑出声,她的笑声消失在散发淡淡光芒的夜晚公园里。
「我知道啊,现在就在我身边。」
「千草。」
「启太现在就在我旁边。」
不是我。
「千草。」
拜托你别再装作没发现了。
我突然涌起一股怒气,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在对谁生气。但是,涌起了一股无处可去、无可控制、激烈又冷冽的怒气。
千草停下笑,紧紧抿住嘴唇。她的脸颊和鼻尖很红,眼睛也带着微润水光。白雪反射出的光芒淡淡在她身旁绕上一圈,一想到这个身影就是我的妻子、名叫千草的女孩,我胸口感到一阵紧缩。同时间,冷冽的怒气让我的心脏、全身都已沸腾。
你大概真的非常珍惜我吧,那并非全都是演出来的。我懂。
但是,我更知道。
因为身边总是有着让我们放弃什么的理由。找到一个理由来放弃一件事情很痛苦,但也知道正因为痛苦所以轻松。愈是痛苦愈能原谅自己。愈是痛苦,愈能觉得原谅自己也没有关系。会觉得自己从恐怖的事情、从会让自己受伤的事情中逃开也没有关系。
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我现在正打算要做的事情,就是这种事情,不是吗?
我为了不让声音颤抖,用尽全身力气绷紧身体,然后把这句话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