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

资助。我想要自立,想要对谁、特别是对自己证明自己和哥哥不一样。

  「你有回老家吗?」

  对独自生活的年轻人说这句话的意义,和简单的招呼用语没两样,特别是打工地点的钟点中年女性常常会问这种问题。那肯定和「今天天气不错呢」等招呼用语同等意义,提问的人并没有恶意。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二选一的问题,老实否定,或是说出「我有回家」的谎言。一开始我都很老实回答没有,如此一来,就会听到「你妈会很寂寞喔」、「别只会在外面玩,偶尔也要回家给妈妈看啊」等回应。

  善良的她们会责备我不孝,催促我快回家。但我也不可能向她们解释我不是不回家而是不能回家,只能在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社会上大部分母亲对孩子的想法啊」,然后默默把她们的话当耳边风。如果我因为怕麻烦而说谎,又会听到「真好呢,哪像我们家的……」「你爸妈真会教呢」等回应。

  我曾经遇过这样穷追不舍一直说个不停的状况。把两者烦人的程度放到天秤上比较,我决定选择说谎。虽然她们赞美我的母亲和家庭环境让我作恶,但比起对我善意说教、要我回去那个拒我于门外的场所来得让我能接受。于是,我开始像呼吸般自然地说谎。说谎的对象不仅限于这些钟点大婶们。

  我有个从秋天开始交往的女友。

  「元旦那天要不要去神社新年参拜啊?」

  在寒假前,我鼓起勇气邀她一起去,没想到她呆愣了一下:

  「元旦?咦?你过年不回家吗?」

  「嗯,寒假我打算在这边打工。」

  「不可以啦!打工随时都可以去啊!回家去尽孝啦!过年就是要和家人一起度过!不回家不行喔!」

  她很生气斥责我没有常识。

  她很单纯,因为单纯而残酷。

  话说,从对对方残酷这点来看,或许我也是半斤八两。不,我应该比她更加残酷。因为我只把她当成排解寂寞的对象,而且,利用她来向周遭宣示我也有符合自己年龄的男女交往经验。我只有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会理她,对她没有丝毫喜爱之意。

  年底时,她回家过年了,而我也得独自跨年。

  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一年之中最多基督徒自杀的日子是圣诞节。圣诞节对日本人来说是个情侣共度的节日,但在欧美普遍都是和家人共度,大概等同于新年对日本人的意义吧。

  一年中,最能让人体认自己是孤独的日子。

  如果这天和女友一起度过,那肯定只是表面功夫,终究我还是孤独。一直都是如此,不管是和谁在一起还是单独一人,我都觉得自己孤单。因为不需要特别包装自己,说不定单独度过反而更为轻松。

  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了解真正的我。

  「挂桥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啊?」

  坐在我面前的男人突然开口这样说,我边把在暖炉桌中互盘的双脚换姿势边问:

  「也没有啊,你为什么这样想?」

  在我们两人双脚互撞的暖炉桌上,摆着据说是这男人——深川最爱的食物炙烤鱼板、放上大量吻仔鱼的白萝卜泥、随意切切的高丽菜,还有他打工的日本料理店分给他,装满种类丰富日式年菜的保鲜盒。

  跨完年后,再过不久就要凌晨一点了。我和深川没有特别要好,他只是个刚好和我同科系、有着醒目浓眉、和任何人都交好的男人。但不知为何,刚结束打工的我,来到他的破烂公寓里和他一起跨年。

  「别这么生气啦。」

  我也没生气吧。

  「你为什么这样想?」

  我又问了一次,深川一口喝光纸杯里的烧酎,淡淡地说:

  「因为你偶尔会露出很失意的神情。」

  「偶尔是什么时候?」

  「像是我之前在超市遇见你的时候,你的表情真的很糟。」

  他大概是指邀我来这的那天的事情吧。

  前几天,我为了不要在大家会携家带眷采购的除夕夜和新年那三天出门购物,而到超市去采买比平常多的食物。在我买完东西,走到超市的脚踏车停车场,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时,要来买东西的深川恰巧出现在那边,看了我手上装满食物的塑胶袋一眼后,对我说:「你新年也一个人过吗?那来我家吧。」

  其实这天是我第一次来深川家,三坪的房间虽然整理得相当整齐,但因为家具几乎都是别人送的,所以色调和设计完全不搭,缺乏整体感。摆在角落的电脑,正在播放节奏轻快的音乐。

  看着眼前开心吃着日式年菜的男人,我突然想到「话说起来,他为什么也留在这边啊?」如果把人硬是分为阴和阳两种种类,深川肯定是阳型人。虽然瘦却充满活力、开朗,朋友也很多。从他开怀的笑法,让我以为他是哪来的无忧无虑长大、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呢。

  和他对上眼后,他咧嘴一笑:

  「你家有怎样难念的经啊?」

  「什么?」

  「你有不能去家里的原因对吧?」

  「你为什么这样想?」

  深川露出一个有点意外的表情后,笑着说:

  「虽然重复了一次,但之前在超市遇见你的时候,你一脸失意的样子啊。而且你买了超多东西对吧。我也刚好要和你做相同的事啦,避免在街上挤满一家人的除夕夜和新年那三天出门买东西。看到他们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只会增添我心中寂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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