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她纳进被窝当中——好冰。出乎意料之外的冰冷让我吓一跳,她的身体从里到外连同睡衣皆无比冰冷。或许早在叫我起床很久之前,她就待在窗边看雪了吧。
在我把她包进被窝中温暖她还不到一分钟,她突然说:
「那,我稍微出去外面一下喔。」
她倒映着景色的黑瞳闪闪发光。
我忍不住回问:「什么?现在吗?」
现在时间还不到六点。
「就是现在才要出去啊,现在还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足迹耶。就是这样才舒服啊!」
小时候,确实在积雪的早晨有这般兴奋的感觉,但现在早已没感觉了。我的心随着时间逐渐改变,对事物的看法也出现很大不同。但是,偶尔回归童心似乎也不错,埼玉少有降雪,也不常有这种机会。
「我和你一起去。」
听到我这么说,妻子兴奋到比小朋友还夸张。
我和妻子穿好大衣、围上围巾、戴好手套之后出门,一脚踏进新雪当中。除了雪地随着我们的脚步,传来一声又一声含糊不清、像哽住一般的「啾啾」声外,四周一片寂静,空气好像还在沉睡。当我们抵达空无一人的公园时,妻子对我说:
「启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妻子突然「啪」地一声往新雪中扑身倒下。
「还好——?」
「埋起来。」
「啥?」
「埋起来啦,把我埋起来。」
见我没有回答,妻子俯卧在雪地上转过头问我: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啦,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喜欢被埋在雪中。」
真的是一款米养百样人啊。
「你的大衣会湿掉喔。」
「没关系。」
妻子依旧保持趴卧姿势,只是把双手交迭,然后把脸埋进双手制造出来的空间里,似乎是在确保呼吸的空间。没办法,我只好在妻子脚边蹲下,双手掬起白雪,往她右脚上放。照着妻子的指示,我在她全身放上约莫十公分厚度的白雪。早晨空无一人的银白世界中,我用白雪覆盖横卧在地上的妻子,这肯定——
「旁人来看,多半觉得我在弃尸吧。」
我说完后,妻子大笑,但她的声音马上消失在白雪中。我在她肩膀以下皆覆盖上白雪后停手,没想到她要求连头也要盖上白雪。连头部也完全盖上白雪后,妻子真的处于活埋的状态,这让我有点不安:
「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
她在雪中用闷闷的声音回应我。
我在妻子身边仰躺,深吸一口气让胸口胀满冰冷空气,接着慢慢吐息让胸膛塌陷。妻子明明就在身边,仅仅因为看不到身影,就让我感到无比孤独。
仰望天空,云层相当厚重。
左脸突然感到新鲜的冰冷,用手背一抹,发现脸颊湿润,天空又开始降雪了。不对,这场雪应该从未停过,只是在这数十分钟内中断而已。我不禁浮现孩子气的想法,如果就这样躺着不动,可能连我也会被白雪掩埋,变成地面的一部分吧。妻子想要体会的,说不定就是和地面合为一体的感觉。
风向似乎在各个高度各有不同。从天而降的灰色雪花,在高空处如同遭强风攻击的一大群飞虫往西边而去,途中又缓缓往东北移动。理所当然,没有一片雪花垂直落到我身边。我动也不动地沐浴在雪中约一分钟,当我抹去落在眼睑上的雪花时,身边的地面突然非常有气势地「啵叩、啵叩」裂开。
「噗哈!」
妻子学小狗左右甩头,冰冷飞沫喷到我的脸颊上。我维持仰躺姿势,只是举起右手阻挡,她发现之后,马上停止甩头动作。
我做出要妻子拉我起来的举动,接着握住她伸出的手,往我身边用力一拉,两人互拥之后,双双沾满雪花跌落地面——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个画面。但我认为我们两人并不需要这种情趣,接着又想,妻子可能会喜欢这种戏剧性场面。
可没想到,妻子竟然拿起雪球往我如等待祭拜者的墓碑般举高的双手上丢,雪球砸在手腕边弹开,细小碎片洒在我身上。正当我要把雪花碎片挥开时,妻子迅速在我身边蹲下:
「我也要把你埋起来。」
说着便粗暴地捧起积雪往我身上盖。
「别闹了啦。」
妻子丝毫不在意。跨坐在我的脚边,把左右两旁的积雪往我身上盖。不管衣服脏了很难清洗,更不管我可能会着凉的粗暴举止让我一把火上来:
「住手啦。」
口气出乎自己预料外的愤怒,妻子缩了缩身体停下手,看到她的反应,我更加不知所措了。
啊,搞砸了。
不过就只是玩闹而已啊,为什么我要这么生气呢。在我这样想着时,妻子拍掉我肩膀上的雪花,接着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如同随风不停旋转飞舞的尘埃一般,我心中那不知名的阴暗物也随之飞扬起舞。毫不客气盯着我看的眼神让我感到烦躁,但故作镇静没有移开眼神。开心享受着非日常生活的氛围完全消失,是我一手破坏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