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一章 浮现(八月二十三日到二十五日)

>   纯睁开了眼睛,视野里是白色的墙壁。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了。他本来只打算回想往事,却一只脚踏进了梦乡,于半梦半醒间沉浸在回忆里。

  隔壁房间没有一点动静,绫佳似乎出门了。是不是打工去了呢。

  纯和绫佳没有勇气在东京从事直接跟客人打交道的工作,所以两人都在饭店后厨或建筑工地之类的地方上班,尽量减少跟人接触的机会。

  纯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很沉重。因为刚睡醒,加上光线昏暗,他一时没有察觉自己的眼睛看东西很模糊,现在才意识到。他砸了咂舌头,“又来了。”

  纯缓慢起身,走向厨房。

  他拿起放在厨房水槽里的杯子,简单冲洗了一下,准备喝杯水。

  就在这时,他的手肘碰到了放在砧板上的菜刀。

  光泽黯淡的银色刀刃在空中旋转,掉向地面,纯连忙伸手去接。

  冰冷的触感擦过手掌,沿小指下方坠落。纯最后没能接住菜刀,它刀刃向下砸在了地板上,滚了几圈。哐当一声,意外沉重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厨房里回响。

  “好痛……”

  纯条件反射般喃喃自语,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他的手掌边缘裂开了一个伤口,血液从中渗出。纯叹了口气,把手伸到水槽上方,以免弄脏地板。啪嗒、啪嗒,血滴落在浸着水的餐具上。

  “啧,怎么搞的。”

  纯漫不经心地处理着伤口。因为身体的强韧程度远超常人,轻易不会受伤,他对危险事物的警惕性不足。即使像现在一样身体状态不佳,变得和普通人区别不大,也还是改不了粗心大意。

  他没能很快顺利止血,血还在一滴滴流个不停,掉在水上。

  纯之所以有时会像常人一样因为小事受伤,大抵是吃掉了十文字的原因。当初的《秽物》,分化成了四等分,与他们每个人同化;纯吸收了十文字,体内作为人类的部分与作为《秽物》的部分之间失去了平衡,难以支撑。

  但是,既然这种不稳定是由十文字的份量造成的,纯没有任何怨言。

  纯看着流淌的鲜血,想起了之前在梦中和十文字的交流。

  在那次对话之后,十文字竭尽所能,想要帮助水藤。然而,他自己却……

  纯打开水龙头用清水冲洗伤口,水流接触到伤口,带来阵阵刺痛。

  ——十文字,我又一次抛弃了那家伙啊。

  饱含湿气的沉重空气紧贴着绫佳的皮肤。来往的行人大多因炎热一脸倦怠,额头和鼻尖都被汗水浸湿。即使到了傍晚,空气中的燥热也没有减弱。

  受到夏日烈阳炙烤的空气,又被人们的呼吸和体温进一步加温,车站内弥漫着泥泞般的浊热。

  (真是又潮又热啊。)

  绫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迈步向前。人们疲惫的呼吸声和死者的气息混杂在浑浊的空气中,仿佛一起被夏天的温度融化了。

  车站是经常有人轻易死去的地方。每当人们听到家常便饭一样的人身事故广播,并不会切实感到生命的逝去,而只是露出对地铁延误烦躁不已的表情。他们早已习惯了有人死在这里。

  绫佳一踏上月台,头发就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乱飞。地铁刚好在滑行进站,由于她站在月台的尽头,电车驶入的势头十分强劲,卷起的风也格外猛烈。

  纯现在应该已经起床了吧。绫佳出门的时候朝他敞着门的房间里瞥了一眼,当时是还在睡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身体状况不稳定,纯最近超级能睡。有时候,绫佳真担心他就那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自从两人相依为命以来,绫佳和纯之间的距离感越发微妙。水藤独自离开之后,已经过了快半年了。绫佳和纯随着时间习惯了二人世界,不过偶尔还是难免觉得别扭。打个比方,就像是独生子早夭的夫妻,因为失去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变得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彼此。

  想到这里,绫佳感到滑稽。跳过各种过程,直接成了丧子的夫妇,虽然荒诞不经,但确实是个贴切的比喻。太荒谬了。

  纯和绫佳的关系,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发生什么改变了。

  绫佳抬头往上看,从车站的顶棚下,可以看到一片细长的天空。方才还晴朗的天空,被厚厚的灰色云层覆盖了。所以,在平时光线仍然充足的这个时间段,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绫佳深深地、悠长地呼出一口气。

  电车开门,卸下一波人流。绫佳排在准备上车的队伍后方,不经意间看到前面有个白色的东西,瞪圆了眼睛。

  从月台和列车之间的缝隙里,探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白色的手摇摇晃晃地扭动着,像是想抓住上车乘客的脚。

  绫佳放弃乘车,站在原地紧盯着那只手。直到车门关闭,它终究什么也没能抓到。那只手似乎垂头丧气,悻悻地缩回月台底下。

  随着地铁驶离,月台暂时变得冷清。在新一波的乘客聚集过来之前,绫佳走到了月台边缘。她站在刚才那只手探出来的地方,向下望去。

  “……你在做什么?”

  绫佳低声说道。

  一个像是人偶的苍白物体贴在月台的墙壁上,用两只黑洞一样的眼睛凝望着绫佳。

  这个人偶的造型一点儿也不精致。它有手有脚,有脑袋,脑袋上的两个洞像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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