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地走进借阅柜台坐下。
图书室的墙擘、地毯及书架的颜色,彷佛都贮藏了阳光,感觉好温暖。前些日子还依附在各色书皮上那薄薄的微尘空气,飘散在空荡荡的书架之间,无处可去。一本书也没有的图书室,看起来像是马丘比丘7那样,已是无人居住的遗迹。
这时,我才发现到一件事。图书宁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我才感到如此平静。没有书,也没有任何人的此刻,我的心里开始产生了奇怪的念头。
将扁扁的书包放在桌上,拖著脚走路。图书室的绿色拖鞋对我来说有点太大了。
「今天也是老师最后一次待在这个柜台了吧。」
只有在星期五,老师才会在带著光泽的木制借阅柜台后出现。星期一到星期四,都是由担任图书委员的学生在柜台处理借阅事宜。老师负责的科目是高一的古文,我上不到他的课,所以在那个雨天之后,每个星期五我都会去图书室。
其实没有什么一定要去图书馆的事,我只好强迫自己每个礼拜都去借书,硬著头皮看完。
「是啊。啊,对了,今天刚好也是星期五呢。」
话一说完,老师将桌上的日历翻过一张。原本的「24」被「24」盖住了,「TH」变成了「FR」。
三月二十五。星期五。毕业典礼。然而,只要待在这里,就彷佛置身于另外一个时空。
注7:Machu Picchu。位于秘鲁的著名印加帝国遗迹。
从图书室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老旧的东栋,以及闪闪发光的西栋。连接西栋与南栋的穿廊上,穿著正式服装的老师们忙碌地走来走去。就连教体育、平常总是穿著白色运动服的泷川老师也换上了西装,晒黑的肌肤让他看起来显得特别成熟,女老师们似乎也比平时看起来更有女人味。
东栋那里则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天残留的影像,在空无一人的建筑物中轻轻飘动。
「老师穿著西装坐在图书室里,感觉好奇怪喔。」
就是说啊,老师回道。我在窗边俯视著西栋,又说:「泷川老师不适合穿西装呢。」「……那好像是泷川老师为了今天特地做的新西装喔。」「他晒得太黑了啦。」老师像平常那样坐在柜台里头。我们虽然不断说著话,眼神却始终没有交会。
穿上西装后的老师,看起来更有老师的样子。但仔细一看,我察觉穿在里头的衬衫似乎有人帮他烫平,而领带虽然歪了,也似乎有人帮他调整过的样子。超出「老师」这个身分之外的部分,逐一浮现。
真正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就像是忘了如何开口说话似的,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又逾期啰!」平常,我们的对话总是由老师说出的这句话开始。我会讲自己看完书的感想或逾期还书的理由,然后对话就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
但今天,那句开场白却没出现。
「……那本书,好看吗?」
顿时,有股力量涌入体内。我用背脊接收老师的声音。我的背太小了,无法接收的声音簌簌散落。我是为了要还书才来到这里的,但此刻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没什么时间好好看,内容嘛,对我来说有点难懂……」
回答得好烂。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不是你的问题喔,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懂那本书呢。」
即使老师温柔的声音为我架好了台阶,我的手仍迟迟无法离开窗沿。我无法和平常一样靠近老师。我从未像这样和老师说过话,于是也无法将书包里的书拿出来。
今天和平常不一样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老师穿上了平常不穿的西装,也不是因为今天是毕业典礼。并不是因为这所学校、这问图书室明天就要消失,也不是因为今天没办法像平常那样把头发卷好。
「……老师。」
而是因为,对我来说,今天这里不再是图书室。
「你知道图书室是做什么的地方吗?」
我的声音还没传到老师那里,就悄然地落在地毯上。
在图书室必须保持安静,说话时要轻声细语。因此这里是我不用特别找理由也能靠近老师,仿佛依偎在他身边似的和他说话的地方。这里是可以用不打扰别人来当作藉口,把脸凑近老师轻声说话也不奇怪的地方。
而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靠近老师。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靠近老师的身边。
「图书室,是借书的地方啊。」
老师就像平常那样认真地回答。因为他是老师嘛。
把书还回给老师的话,就可以靠近老师了。只是那么做了之后,我就无法再次去到老师身边。因为什么理由也没有了。
就算我不是高中生,老师也并不把我当做女人看待。如果还了这本书,我们之间的师生关系也消失了,我和老师就此成了陌生人;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的话,以后礼拜五就没有办法见到老师了。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展开各自的春天了。
穿著制服的学生身影三三两两地出现在西栋的入门处。学生陆陆续续抵达了学校。今天学校里的气氛有著不同以往的喧闹。在一阵笑声中,有人伸出食指指著某个方向,一定是在笑泷川老师的白西装吧。
我也知道图书室是借书的地方。不过,那是对其他人来说。在我心中,图书室的意义不仅是如此。
对我而言,书并不是用来阅读的东西,而是让我间接碰触老师指尖的物品。发束不是用来绑头发的东西,电卷棒也不是用来卷头发的东西,而是让镜中的我成为老师心爱的人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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