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贰 爱的形式

机让他又想起来呢?武部先生轻叹一口气,先说一句「我就不客气了」,打开茶杯杯盖,把绿褐色的绿茶喝了一半,再用紧张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武部先生叹气的表情,透露出跟之前略有不同的紧张,我很快就知道他为何如此。

  「……去年将近年底时……我太太得知她罹患了癌症,是胃癌。因为还在初期阶段,她立刻就接受手术,成功摘除病灶。我们原本还庆幸能早期发现……结果到了春天,却发现癌细胞转移到淋巴。她于是再次接受手术,还以为这次一定能把病根除……没想到……」

  啊……我强忍快脱口而出的叹息,目不转睛地凝视低头的武部先生。得知他为何会想起十年前听到的可疑故事,我不禁感到心疼。

  客人来访的目的,大多是为了帮助病榻上的家人,甚至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因此,就算不听「客人」的愿望,我也心知肚明。

  「……她恐怕撑不了多久,所以……」

  「……你希望能延长尊夫人的寿命?」

  「……如果真能办到……我有事想先确认一下。」

  我代替一时语塞的武部先生说出答案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说道。他竟然不问能否延长寿命,而是直接以「能延长寿命」为前提进行确认。我不懂他这么说的用意,默默看着他,他以苦涩的语气再度开口:

  「我太太她……已经失去意识……对我的声音也没有反应,如果以那样的状态活下去,她也很可怜。我也想过既然这样……干脆亲手把她……不过,我还是无法完全舍弃希望。说不定……奇迹会发生,我太太会再次清醒,开口对我说话……听到我的声音……只要这么一想,我就无法死心。」

  虽然我知道,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武部先生又补充这一句。他勉强挤出来的声音,光是听就教人难受。武部先生身为医师,应该早已看尽生命的消逝,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更认清现实,并遭受更大的折磨。

  「后来……经过百般苦恼后……我想起前辈提过的延长寿命一事。其中最让我在意的是原本药石罔效的病患,竟然恢复到能开口讲话的程度。我并不想延长我太太的寿命,毕竟我一路看着她忍耐手术的痛苦,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与其让她那样活着,倒不如让她早点解脱。她明明那么努力跟病魔奋战……要是最后得在痛苦中一步步走向死亡,未免太可怜……可是……如果能暂时恢复……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延长了寿命,是否能在一定期间内暂时恢复健康呢……?」

  武部先生用迫切的表情追问,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根据我这些年的经验,即使谈不上痊愈,要能开口说话应该没问题。我对自己移转寿命的能力,其实了解得并不透彻,无法断言一定可以,不过,至少曾多次遇到陷入昏睡的人突然清醒的状况。

  根据我的推测,这应该是寿命受赠人在使用赠与者的「健康时间」。无论是一星期、一个月或一年,只要转移健康的寿命,应该就能在那段期间呈现痊愈的状态。然而,如果要对武部先生说明,就必须交代整个过程才行。

  面对静待答案的武部先生,我思考片刻后,决定在进入正题前先做事前提醒。

  「武部先生……不管你是否相信,也不管你相信到何种程度,都请先听清楚我接下来的话。首先,所谓的『延长寿命』并不是治好疾病,也不是把人的寿命直接延长……那是需要代价的。」

  「代价……?」

  「必须有其他人把寿命分给那个人。」

  武部先生听到要分出寿命,惊讶地瞪大眼睛、用力点头。他小声地喃喃说着「原来如此」,声音略显嘶哑。

  「说得也是……本来就不可能无中生有……」

  「所以正确来说,与其说是『延长寿命』……称为『移转寿命』还比较正确。」

  「也就是说……只要移转的寿命是健康的,病人就能呈现痊愈的状态吗?」

  武部先生自己得出的结论,就跟我的想法一样。我回答一句「大概是吧」,又补充说不保证一定是如此。

  「之前有很多类似的例子……但光是这样,也无法保证不会有例外……」

  「转移谁的寿命都没关系吗?」

  武部先生以追问打断我的话,表情十分认真,跟他叙述妻子的遭遇时,态度截然不同。这显然是因为他已找到转机,正企图抓住这最后的希望。

  我缓缓点头,对他下了但书。

  「不过,有一点你必须知道……一旦把寿命分给别人,自己的寿命也会相对减少。给一星期就少一星期,给一个月就少一个月,寿命会随着给出的份缩短。就算看起来身体没什么大碍的人,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寿命。要是有人寿命不满一个月,却把一个月的寿命移转出去……」

  「……那个人就会丧命,对吧?」

  幸好武部先生领悟得很快,我心怀感激地点了头。不过,他也察觉到我要他别轻易尝试的用意。失去一线希望的武部先生表情又变得凝重,陷入沉思。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大大呼出一口气,抬起原本垂下的头,笔直注视坐在对面的我,低头行礼说:

  「拜托您了。即使如此……只要有任何可能性,我都想赌赌看。请把我的寿命移转给我太太。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失去她,我一定会后悔。我太太对我而言真的非常重要……我想好好向她表达我的感谢。不是我单方面地说……而是让她也能听见。」

  「……」

  武部先生又重覆一次「拜托您」,接着离开坐垫,在地板上叩头。我连忙请他抬起头,并回头看向在隔壁房间待命的犀川先生,想征询他的意见,但他还是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不发一语。我只好轻叹一口气,回答武部先生:

  「我知道了。尊夫人……是在医院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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