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作品展示间,深町立刻轻呼一声。虽然她有看场合稍加克制,感动之情仍溢于言表。我也是比自己的预期还要感动。
刺绣画正如其名,每幅展示的画一律以刺绣技法完成。它们都是没有具体形象的抽象画,其中最令人慑服的是用色。刺绣画瑰丽的色彩深深吸引观赏者的目光,更撼动了观赏者的心。
展览主题为「波之色日之光」,标题都以「波1」之类的编号形式呈现。作品呈现的并非刻意表现的波浪,而是作者汤浅女士凭感性所描绘的波浪,既给人绵延无尽的遥远距离感,又不可思议地跟记忆中的波浪重叠在一起。
「好厉害……全是用绣线绣出来的呢。手工真是精细,让人都快眼花了。」
「……」
我能体会深町为何感动。的确,比起用颜料来画,这种表现方式更费功夫。说起刺绣,在一般人印象中,通常只用在衣服或小饰品上,当初怎么会想到用刺绣来画图呢?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光是线的数量就够惊人了。
我边望著画,边跟深町低声交谈。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去。
「……」
就算有控制音量,但四周都鸦雀无声,会被警告也是难免……我自以为是地先说了句「抱歉」回头,没想到拍我肩膀的并非工作人员。
「果然是凑先生。」
「……」
站在我面前,脸上浮现端庄笑容的,正是菱沼女士。我感到困扰,整个人僵在原地。虽然我本来就想过可能会在会场碰到她,却还天真地认为只要赶快看完马上离开,就不会跟她不期而遇。
是我的想法太单纯吗?我为自己输给好奇心而深自反省,同时很在意身旁的深町。时机真是太不巧了,我只好向菱沼女士解释来看展的原因。
「朋友刚好有票……我想说也许是那位画家,就来看看……」
「我没想过你会来,谢谢。」
「……你们认识吗?」
深町见菱沼女士胸前挂著工作人员的识别证,一脸诧异地追问。我只好含糊其词地回了句「算吧」。幸好深町如我所愿地接受这个说法,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还在想凑怎么难得会对艺术展览有兴趣呢……敝姓深町,是第一次来看刺绣画。作品用色十分纤细……让我很感动。用在广告上的作品虽然都记得,不过实际看到后,才发现其实线的光泽会随角度不同而有所变化,实在太美了。」
「感谢赞美。我是汤浅的助理,敝姓菱沼。」
菱沼女士笑容可掬地做了自我介绍,并瞄了我一眼。那道别有含意的视线,就像在保证她不会多说什么,让我稍微松一口气。之前我有请她别把延命医的事说出去,所以只要我跟深町一起行动,想必她也不会提及此事。我便在一旁听著她们的对话。
「刺绣这门手工艺,通常给人缝纫技法的印象,没想到也能像这样变成图画。」
「刺绣做为一种绘画手法,虽然在日本的知名度还不高,不过在中国和越南等地不但是主流之一,也在艺术方面得到很高的评价。」
「是吗?这的确拥有跟油画截然不同的魅力。不过做起来应该很费工吧?」
深町说得没错,用绣线刺绣的过程,感觉上要比用笔上色来得辛苦多了。菱沼女士用力点头,表示我们面前的这些大型作品,都得花上超过五年的时间。
「像是高级波斯地毯,也是由许多女性花费数年光阴才完成。这两者道理是一样的……毕竟每一项步骤都很费工,时间是省不了的。」
「说得也是,首先得从穿针引线的步骤开始呢。」
「是啊,而且汤浅还会亲自染线喔。」
自己染线?深町吃惊地反问,菱沼则浅浅地苦笑一下。
「如果市售的线不符合自己的感觉,汤浅会亲自把生丝染成想要的颜色。」
菱沼女士的这番说明,让我跟深町不禁深感敬佩。
「那还……真是辛苦呢。」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能呈现如此美丽的色彩。汤浅本人的色感非常好,连已经当她助理二十五年的我,都还会感到惊讶呢。」
「菱沼女士也有在做刺绣画?」
「我本来是在大学做染色研究,后来因缘际会之下认识了汤浅……现在是担任汤浅的助理和经纪人。」
「这样啊……」
在深町附和时,有个工作人员从走廊进来叫菱沼女士。她回应对方后,对我们说「请慢慢观赏」便离开了展示间。
剩下我们两人后,深町再次追问我和菱沼女士是怎么认识的。
「……不,我们不是直接认识,只是朋友的朋友……算点头之交吧?我听说她在为一个叫汤浅万智的人担任助理,所以才想会不会是她。」
用「朋友的朋友」来解释也未免太敷衍。我本来以为会被吐嘈,不过深町大致了解我的为人,只有「哦」了一声点点头。她大概认为即使问个仔细,我也只会把对话拖长,就主动回避了。反正我也常因不会记人而被深町念。
比起这个,深町更在意的是眼前的作品。
「她说五年耶。五年间都面对同一幅作品,不知道感觉如何?难道不会厌倦吗?」
「艺术本来不就是这样吗?花更长时间来创作的也大有人在吧?」
「是没错啦……但五年说短也不短。你还记得五年前你在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