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起艰钜的职责。
「……战局愈来愈不利了吗?」
夜光刻意问起显而易见的事实。
「对。」佐月尽管板著脸孔,依然照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简单来说,战况很恶劣。去年在雷伊泰岛……菲律宾湾岸的海战遭受了严重损失。海军舰队几乎在那场败战中全军覆没,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战力。相对之下,敌军的气势正旺,前几天终于占领了马尼拉。按照他们进攻的方向,菲律宾的下一个目标不是台湾就是冲绳。虽然现在我们还死守著硫磺岛,但万一连硫磺岛也被攻下,敌军马上会往这里进攻,接著就是本土的决战了。」
「……不只是空袭,敌军还会登陆吗……」
「对,到时候包括军队在内,全国人民都要团结起来迎击。我看过上个月在会议中提出的本土决战纲要……里面用无比华丽的辞藻,浮夸地美化连纸上谈兵也称不上的妄想,而且他们甚至认真地推广一亿颗火球大进攻这种宣传语。提出这些想法的是军方的菁英,也就是我们的参谋本部,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佐月如此唾骂,看得出他很不耐烦。
这不是参谋本部的课长该说出口的话,不过佐月基本上不会对夜光隐瞒军事情报,这可视为他信任夜光的证据,更证实佐月注重阴阳寮甚于军方。到头来,从重建阴阳寮开始──更准确地说,自从佐月造访夜光之后,两人便坐上了同一艘船。
「……不能乾脆投降吗?」
「飞车丸。」
「可是,夜光大人……」
这是个为了守护国家,视「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为绝对命令的时代。光是说出「投降」两字,都会引来宪兵队的关注。飞车丸虽然在阴阳寮外非常谨慎,但在这个场合──尤其是死里逃生的主人躺在眼前──她实在不吐不快。
佐月听见这个问题的态度也很沉著,「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动向。」他坦然说出了要是让高层听见肯定会加以严惩的回答。
「不过,如果要说高层会不会真的改为和平路线,那实在是不切实际的猜想。比方说,近卫文麿公爵阁下上奏希望能及早走向和平之路,附和他的吉田茂等人便随即遭到了拘禁,而且拘禁他们的正是我国的陆军宪兵队。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状况,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飞车丸听见佐月平静说出的这番话,颓丧地垂下了尾巴。
军力的衰退。国力的衰减。
日本正面临亡国危机,实在是左支右绌。
「不过……」佐月劝导完飞车丸,接著把头转向夜光。「我并不是认同现状,虽然我管不著国家的前途,但也不得不说你刚才的做法太危险了,我没办法假装没看见。」
飞车丸赫然一惊,抬起了头。
佐月尽管是刀子嘴,凝视夜光的眼神却是由衷为他担心,佐月把夜光的安危当成了自己的事。
夜光听见后笑了出来。
「既然知道国家深陷困境,我个人的安危根本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
「我很不想说这话,不过你的生死比日本面临的困境更加重要。」
「喂喂,菁英人士,这话简直本末倒置了吧?万一国家灭亡,我们也就完了。」
「国家是由人民组成,不论国家变成怎么样,个人的价值──话题扯远了。总之,我在你身上投资了很多,现在也把『赌注』放在你身上。这次的事情也一样,万一你死了,我就得不偿失了。」
佐月看著夜光说道,飞车丸也不停点头认同他的话。
然而,夜光的态度很洒脱。
「没办法,这就是战争,死了就死了,况且──」他停顿了一下,接著说下去。「我也杀了很多人。」
他说得若无其事,那样的态度反而刺痛了飞车丸的心。
由于出生在阴阳道的宗家与分家,夜光和飞车丸自小就见过人类的生死。不过,战争中的死亡与和平时期的死亡,其中的意义──以及「重量」都不相同。相较于后者每个都有自己的故事,且会以「咒」的形式祭吊,前者在某种情形下甚至只被当成「数字」对待。「数字」上的死亡乍看之下冰冷,也不会令人耿耿于怀,但因为没有祭吊也没有净化,只是一再蓄积,最后沉淀。
国家为战亡者举行丧礼,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消除这类沉积起来的咒术仪式,不过……如果要说是否有在现在的日本充分发挥作用,其实是缓不济急。全军覆没依然可以以英灵之姿回到靖国神社,这最后的信仰、最后的「咒」,能发挥多少救赎的效果也没人知道。
飞车丸默默凝视主人的脸。他们同样也有几位亲友在战争中亡逝。
相对于表面豁达的夜光,佐月极为冷静地哼了一声。
「身为担负重责大任的人,这样的发言未免太不负责任。虽然不需要我多说,但你那条命不只属于你自己……更何况,你是名门土御门的当家,一出生就担负重大的责任,别这把年纪还在耍小孩子脾气。」
佐月尖锐的言词听得夜光气呼呼地闭上了嘴,连站在远处的角行鬼也轻轻笑了出来。
夜光如今不只是土御门宗家,也是阴阳寮的首长,更以为日本咒术界带来革命的创造者与破坏者的身分闻名天下。以他这样的身分,也只有佐月或是角行鬼敢调侃他。
「再说了,如果你认为自己杀了很多人,但那些数字和参谋本部比起来不过是小意思,不论是杀敌人数还是我军的死亡人数都一样。你也说过,这是战争。你要追究个人的是非过错是无所谓,不过在那之前,我劝你先专注于眼前的问题。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不如趁这机会认真考虑推动『那个计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