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说出的这句话,仓桥的态度第一次出现明显动摇。
过去的自己,不曾抱持任何疑问所度过的这十六年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其实隐藏在一个巨大的「假象」底下,在数小时前,春虎终于察觉这件事,不过,也许那不单纯只是为隐瞒「敌人」耳目的「假象」,说不定存在着完全不同的理由,一个更亲近、亲密而且本质上的理由。
双亲的脸庞浮现在脑海。
鹰宽的脸。千鹤的脸。
然后是土御门泰纯的脸。
虽然是尚未成形,还很暧昧模糊的理解——
他们「在各种意义上」设法保护春虎。
这时,「——仓桥。」夜叉丸唤了声。放眼望去,夜叉丸不知何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旁的蜘蛛丸也是神情严肃。
或许仓桥也察觉了,他瞬间隐去先前流露出的动摇之色。春虎正觉不解时,桌上电话响起了不祥的铃声。
「有客人来了。」夜叉丸说,脸上浮现冰一般冷冽的微笑。
4
又来了。
意图不明的命令。最近这类命令多得异常,她颇为不满,也有些不安。
「这到底是要我怎么办嘛。」
独立祓魔官弓削麻里趁着四下无人,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命令来自室长——也就是宫地。当她在新宿分局执勤时,一通电话忽然打来,要她「立刻前往本厅」。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到,结果接下来接到的命令是「在原地待命」,之后就这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下令的宫地始终没有现身,打电话过去也联络不上,她简直连气也懒得气,只觉得错愕。
「前天土御门家的事也是一样,真希望他适可而止,我在那之后连家也还没回呢。」
弓削所在的地方是阴阳厅厅舍内的祓魔局办公室,正如其名,是白天里祓魔局职员在厅内办公时使用的办公室。
在阴阳厅本身停止运作的这个时间,办公室里自然没人。基本上个性严谨,自认也是公认为模范公务员的弓削说起话来难免口无遮拦。尤其同僚镜伶路现正遭禁闭处分,就算不是如此,独立祓魔官也是业务繁忙,被莫名其妙的命令牵着走这种事让她格外不快。
弓削现年二十四,一头中长发用发夹夹起,脸上化着淡妆,身穿夹克搭配紧身裙。除了那件夹克是用防瘴戎衣改短,乍看之下和一般的职场女性没什么两样。
她虽为女性,但年纪轻轻便取得『阴阳一级』的资格,为国家一级阴阳师,属于实力在国内屈指可数的杰出阴阳师。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也以自己的工作为豪,深信守护人们不受灵灾威胁是自己的使命。正因为如此,对于厅内的派系斗争她格外顾忌。先前土御门家那件事明显有「政治」因素牵扯在内,弓削虽然极力与这种事情保持距离,但直属上司宫地似乎没有这层顾虑。
「……在立场上他也有迫于无奈的地方……不过既然把部下牵扯进来,至少来个解释吧,那个废物长官……」
一生起气来就高高鼓起脸颊这点是本人暗自觉得自卑、年幼时便养成的习惯。在外人面前她尽量克制,自己独处的时候则是会不自觉做出这样的举动。她鼓着脸颊,整个人气呼呼的。
弓削虽为国内屈指可数的杰出阴阳师,从她眼中看来唯有宫地确实是独一无二。事到如今她打死也不会向本人承认,在她以专业阴阳师为目标时,宫地甚至是她憧憬的对象,她尊敬前辈木暮,也认同后辈镜的实力,不过宫地更是出类拔萃,坦白说简直超越了人类的境界,『十二神将』中的『结姬』不得不下如此结论。
在才能方面,她不讳言地认为他已经达到「神」的境界,可是为什么人格方面会是「那个样子」呢?浪荡——虽说不至于如此,总之就是不匹配。如果他平时的态度有如仓桥局长,也许自己会更敬重他。
「……话说回来,至少接一下电话啊,真是……」
弓削盯着手机萤幕,气恼地板起了脸孔。顺带一提,当初上司的电话号码输入的是全名,现在则是改成了「胡子」这两个字。在忙碌时,来电纪录满满好几页显示的全是「胡子」,也成了她烦恼的源头。
然而,她那短暂的休息也只到这一刻为止。
「……咦?」
仿佛坐在底下的椅子冷不防被踹飞,她强烈地感觉到不对劲,在察觉那其实是来自异样的灵气与咒力之后,惨叫声随即从某处传来。训练有素的身体反射性地冲出办公室,沿着走廊奔跑——在最近的一扇「窗户」前停下脚步。一看之下,她不由自主瞠大眼,窗外的光景令她全身寒毛直竖。
魑魅魍魉横行。
「什么?」
式神,简易式式神。无数的简易式式神出现在外面,外貌有如从水墨画中钻了出来,正淹没窗外——厅舍外墙。而且这式神似曾相识。
「是『D』?」
来历不明——自称芦屋道满的神秘阴阳师『D』。此时包围厅外的正是上个月攻击阴阳厅,并且「同时」袭击阴阳塾的『D』的式神。
阴阳师『D』,最后在报告中归类于荒御魂——灵灾的一种。可是,「为什么?木暮前辈不是修祓了吗?」弓削深感困惑,再次全力沿着走廊狂奔。
惨叫声急遽增加。上个月来袭时,『D』事先宣战,阴阳厅则是集结全部战力迎击。然而这次是突袭,阴阳厅方面毫无准备,虽有常设结界保护厅舍,但再这么下去也不知道可以撑到什么时候。
这么说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叫我过来的吗……?」难道宫地早料想到『D』会来袭?不知道,总之现在只能赶快跑,跑向厅舍门口。上个月『D』来袭时没有出现在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