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站在大型帆船的船首,抬头仰望覆盖着一片厚重云层的暗淡天际。
自从进入格兰斯坦迪亚领海一带以来,便一直是这种眼看就快下雨的天色。这个时期的格兰斯坦迪亚不是下着小雨,就是呈现这种乌云密布的天候,气象型态跟少有降雨的利基亚宗派国地区截然不同。明明是相邻的两个国家,气象居然差这么多……如此心想的娜塔莎眺望着阴沉的天空。
大型船团顺着洋流,由大陆沿岸往皇都席奥尼亚进军。船只若贴着大陆沿岸行驶,其实很有可能遭受到来自骑兵队的攻击。然而,这却是存在于海上的唯一一条进军航线。
之所以这样,是由于愈趋近涅雷西亚大陆内海,洋流就会变得愈加剧烈且复杂。明明打算笔直前进,结果却被洋流带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可说是极为稀松平常的状况。至于更糟糕的下场,就是船只因承受不了突然转变的洋流水压,而被绞成碎片。
对内海洋流动态了若指掌的,就只有住在内海群岛上的库鲁摩族。
纵使是实力强大到举世推崇的利基亚海军,在海上航行时也得避开内海洋流区域行进。基于上述理由,娜塔莎等人所率领的利基亚海军船团才选择走大陆沿岸这条航线。
船团将在数日后抵达格兰斯坦迪亚皇都席奥尼亚,并展开作战。再来端看局势能否如同作战计划一般发展下去。
娜塔莎站在船首凝视大海,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激昂情绪。在战场上情绪激昂本就很理所当然,但娜塔莎的情绪激昂程度却是非比寻常。
——自己恐怕是个好战份子。
她如此解读自己体内那股隐藏不住的本能。
她厌恶造成士兵白白丧命的事态,但却比任何人都还热爱战场。
那是她在尚未成年前就被父亲带往战场时,明确体认到的情感。
第一次利基亚战役末期,节节败退的利基亚战场上。站在远方目睹战场光景的娜塔莎,发自内心感到愤慨不已。
为何采用如此浪费兵力的作战计划!她好想这样放声大叫。相对的,她觉得格兰斯坦迪亚军的作战方式简直有如一门艺术。
井然有序的队列、无懈可击的配置,对方拟定的策略毫无半分累赘,看起来仿佛一举手一投足尽在计算当中。利基亚军哪里陷入混乱、哪里心生畏惧、该往何处发动突击,宛如全部了若指掌似地发布的作战命令,以及立刻听命行事的士兵们。
烙印在眼底的光景,彻底改变了娜塔莎的人生及思考模式。
——战争是一场对话。是士兵与士兵你来我往的言词交锋。
这就是娜塔莎在那场战役中所得到的感想。但利基亚十二贵族所说的策略根本与「对话」一词完全沾不上边,因此她才认为必须改变这个国家面对战争的态度及思考方式。然而,认同她这种理念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她曾数度感到痛心不已。即便如此,现在或许有办法改变这一切。这个机会已然降临到自己手上,只要能成功实现这项攻略皇都的作战计画,自己的发言权便可获得压倒性的提升。因此这场战役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此时,一名老人缓缓走到正在思忖的娜塔莎身边。是莱拉。
「瞧你好像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呢。」
或许是察觉到娜塔莎的内心想法了吧,莱拉如此开口提问。
「是……吗?」
「呵呵……你害怕格兰斯坦迪亚的军师吗?」
娜塔莎听了,轻轻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假使有缘碰面的话,那将会是我求之不得的劲敌。即便对手是考夫曼·麦克昂,或克洛姆·贾瑞特都一样……」
只见莱拉轻抖肩头笑了出来。
「用不着那么拼命啦。更何况啊,这项作战计划或许会以失败告终也说不定。」
莱拉这番话,令娜塔莎难掩惊愕之情。
「您、您何出此言呢?」
「娜塔莎,你听我说。倘若成功也就算了,不过呢,一旦失败的话,你是否已经为那一刻作好心理准备了呢?」
娜塔莎对笔直注视着自己双眼的莱拉点了点头。
「我早已作好愿意接受任何惩处的觉悟。」
却见莱拉再次轻抖肩头发出笑声,同时摇了摇头。
「错了、错了,你误解啰。假使这场作战失败的话……那么娜塔莎,届时你就必须背负起利基亚宗派国的未来兴亡大任。而我要问的是——你已作好这样的觉悟了吗?」
就算这场作战以失败告终好了,为何自己就得背负起利基亚宗派国的未来兴亡大任呢?她无法理解莱拉说出这段话的理由,但娜塔莎仍有背负利基亚宗派国未来兴亡的觉悟。不对,应该说她自一开始就有此打算,因此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了守护祖国,以及实现统一涅雷西亚大陆这个利基亚长久以来的梦想鞠躬尽瘁。」
莱拉闻言频频点头,转眼凝视汪洋的另一侧。
「这个世界十分宽广喔,娜塔莎。假如你能诞生在另一个更美好的时代,那相信你所面对的不会是战争,而是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吧……或许你能结识挚友,彼此切磋琢磨,互相提携长进。」
莱拉所说的时代是什么样的时代,娜塔莎完全无从想像。
「……我所存活的时代就是当下。」
听娜塔莎如此说道,莱拉只能回以一抹有点伤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