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是何时分裂成两半的呢?
一边是日光照得到的地方,另一边和阳光完全隔绝。冰冷的地狱与南国的乐园只有一步之遥,居住在那里的是极少数得天独厚的人,大部分则是运气不好的家伙。
某些大企业的社长曾经在电视记者会上说:“不论如何,挥汗工作仍然值得尊敬。”不过,就连只有高工毕业的我也知道,他们的公司是借由“连干毛巾都要拿来拧一拧”的裁员手段,才使业绩得以回升的。
这些被人用过就丢的打工族或合同工,即使工作得满头大汗,未来也毫无保障可言,更不用说加入年金保险了。他们挥汗如雨,从事着单纯的劳力工作,生活在一个年收入两百万元的无情世界里。
他们无法向任何人抱怨,只能凄惨地在世上任人踢来踢去,最后还被某大学教授贴上“下流社会”的标签,认为这群人既无工作意愿,也没有进取心与生存下去的希望。我们以这种简单到不行的方式把人区分开来,二话不说将他们舍弃。只要贴上标签,就安心了;整理分类之后,就可以堆到仓库里了。尼特族(注:即NEET(NotinEmployment,EducationorTraining),指结束义务教育后,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整天无所事事的人。)、打工族、茧居族(注:个性封闭,经常关在家里足不出户,也不关心外界的人,可能有不易参与社交活动、个性退缩等特点。)、御宅族,这个社会正以百万人为单位抛弃着这群年轻人。
我先声明,我可不是什么社会改革家,也不是切·格瓦拉那样的共产主义者,纯粹是因为眼见池袋街道渐渐失去光泽、变得黯淡,实在看不下去。年轻人的眼底失去了光彩,变成无数个挖空的洞。我只能一面顾店,一面看着这样的景象。因为,除了池袋以外,我没别的地方可去。
不过,有件事大家都忘了。
不论是谁,都不会永远处于挨打状态。被人用过就丢的多数派之中,一定会出现一些人,集结力量反击回去,而且用的是层次极低的手法。毕竟,谁都想要将自己所受的惩罚加诸别人身上。复仇永远都是甜美的。
他们以不怎么灵光的脑袋思考,认为自己之所以被人踢来踢去,只是因为太弱而已。既然如此,下次就找比自己还弱的家伙,再踢他们的肚子就行了,爱怎么踢,就怎么踢。
弱小的家伙,从更弱小的家伙身上夺走东西。这种事,就发生在社会权威们看不见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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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我已经很久没在我们家的水果店前铲雪了,久到完全没有记忆。东京的雪只有第一天很美而已,再来就只剩满地泥泞,不值一提。整个池袋站前,因为茶色的残雪而变得湿漉漉的。由于我很怕冷,所以管它什么气候异常,我还是喜欢暖冬几十倍。
不过,再怎么严酷的冬天,也会有结束的时候。这是春天的奇迹。或许你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呀,不过,请试着在三月的某个早晨醒来之后,任由那一年春天最初的和风吹拂全身。这种每年都会降临的奇迹,实在令人陶醉。
当时我正在水果行门口,为第二十几次到来的春天而感动。我先将产季即将结束的熊本与爱媛的柑橘沿着人行道摆好,再把刚上市的甲州枇杷与草莓一一陈列在內侧平台的绝佳位置。
店里的电视,播放着上午十一点半的新闻。
“丰岛区西巢鸭的独居老人自杀了。”
听到这个地名,我抬起头看向店内的电视。屏幕上有张失焦的黑白照片,勉强看得出是个老妇人。平冢亭(七十三岁)。
“平冢女士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据说几天前遇到转账诈骗,从那之后就十分沮丧。警视厅正全力追缉该诈骗集团的下落。”
此时画面上是一栋年纪比我还大的木造灰泥公寓,同时还有跑马灯的说明。老妇人因为转账诈骗而自杀吗?她在那个昏暗的地方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死去。如果死的是我,新闻报道的背景画面会变成既明亮又脏乱、给人奇妙感觉的西一番街吗?感觉很有我的风格,或许还不错。女主播的声音突然开朗起来。
“那么,接下来是幼儿园小朋友在春天的妈妈牧场挤奶的报道。”
我对乳牛和幼儿园小朋友没什么兴趣,回头继续做开店的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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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完全忘记看过的新闻的隔天上午,接到了那通电话。我们店里的生意不是很好,所以只要每两个早上去进一次货就好了。那天上午十点多,我还躺在二楼四叠半榻榻米的房间里,在被窝里翻来翻去,此时手机响了。确认来电显示,是隐藏号码。是哪个地方的哪个家伙打来的呢?
“喂?”
传来年轻男子利落的声音。
“不好意思,真岛诚先生在吗?”
从他的说话方式就可以听出这不是我任何一个朋友。因为,在我认识的人之中,没有人能够把敬语用得这么像样。
“是我没错,你是谁?”
“很抱歉,我还不能告诉您。不过您能否先听我说一下呢?”
这是一种新式的手机购物营销吗?我从垫被上抬起了上半身。
“可以是可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听说,真岛先生愿意不收费用,帮忙解决池袋这里发生的麻烦。这是真的吗?”
跟侦讯没两样。我体内的警铃被触动了。
“这个嘛,你说呢?我好像做过这样的事。”
对方很沉着,毫不羞怯地说: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尴尬,我们知道您很难回答。不过,根据街头的传言,真岛先生在东京北半边堪称最厉害的麻烦终结者。”